全球首个RISC-V公有云发布

欧洲云提供商 Scaleway 自豪地推出一系列 RISC-V 服务器,再次标志着其对创新的承诺以及对培育未来技术的奉献。

RISC-V 是一种用于 CPU 的开放指令集架构,将成为世界上越来越多的国家寻求重新获得半导体生产主权的主导架构。微处理器领域的一场革命即将到来,其基础是采用通用语言,不受商业许可和地缘政治限制。

“RISC-V 服务器的推出是 Scaleway 的具体而直接的声明,旨在推动技术主权向从最低层到上层所有人开放的生态系统发展。这一在新兴市场大胆而富有远见的举措为所有参与者开辟了新的前景”, Scaleway 研发总监 Sébastien Luttringer 说道。

Scaleway 现在主动向其客户提供一系列 RISC-V 服务器。该计划旨在促进应用程序开发并鼓励欧洲微处理器制造领域的领导者的崛起。RISC-V 是一种比现有标准更节能的技术,向 RISC-V 的过渡也为数据中心更可持续的解决方案打开了大门,从而进一步履行了 Scaleway 对可持续发展的承诺。

Elastic Metal RV1 配备 T-HEAD TH1520 SoC、16GB RAM 和 128GB 存储,每月价格为 15.99 欧元,适合所有预算。RISC-V 架构虽然是新的且仍在优化中,但由于其现代和开放的设计,已经提供了令人惊讶的高性能水平。因此,它已经成为 x86 和 ARM 等现有架构的可靠替代方案。

“我们很高兴成为第一个在云中提供 RISC-V 服务器的公司,为我们的客户提供了新的机会,以满足对主权、效率和可持续性日益增长的需求。这项创新是我们朝着独立和可持续发展的愿景又迈出了一步。具有竞争力的欧洲云”,Scaleway 首席执行官 Damien Lucas 补充道。

EM-RV1 服务器是 Scaleway 巴黎实验室数月研发的成果。他们设计的每个方面,从第一个原型到 3D 打印外壳,都见证了一种迭代的手工方法,可在最短的时间内为您提供一系列强大的云端 RISC-V 服务器。

来自:

https://www.design-reuse.com/news/55812/scaleway-risc-v-datacenter-server-cloud.html

飞天(2)

飞天为什么这么痛苦呢?

唐和尚和海离子明白一些,但不全明白。说起来还得回到去年的夏天。

夏天,是凉爽的,美丽的,飞天是欢乐的。诚挚的爱情使她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中,憧憬着复员后怎样怎样和海离子在一起,永远不分离。老实说,她对医务工作并没有什么兴趣,还是爱文物。这可能是那两年时间,唐和尚和海离子对她造成的影响,她打定主意,今后无论在寺庙里干个什么都行。她喜爱那里的清静,喜爱佛殿上那种肃穆的气氛,仿佛每走一步都怕惊动什么。当然,主要是有海离子,没有他,一切全都失去了意义。反正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粗茶淡饭,亲切和睦,除了美好的爱情,还有什么可祈求的呢?

是一个星期六的晚上,飞天怀着对海离子的深切思念,象往常一样伏在桌子上写信。信写了半截儿,天蓝色的轿车开到了楼下,秘书上来说,谢政委请她去。飞天只好扔下笔,带上医药箱,跟秘书一起走了。

但是,车子绕来转去没有开向谢政委家,而是到了高干招待所。这个,当然也没有什么,谢政委经常在这里开会,有时住在这里,飞天也来此看过电影。只是今天有点不同,整个小楼就象只有谢政委一个人。秘书把她带到,很快也就走开了。

原来,谢政委早就爱上了飞天。那是从庙门口第一次见到她那天起,就看中她了。

他爱她的美丽,爱她的娇艳。这种美丽和娇艳是永远无法从妻子那里获得的,可他又觉得他应当得到这些东西,有权力得到这些东西。悲剧,正是从这里开始!

其实,这也说不上是什么悲剧,如果不是打出个新中国,象飞天这样的俊俏姑娘那还不是任人摆布,多半是送给人家当童养媳,被地主要去当丫头,小妾;甚至人贩子来把她拉去当妓女,那样的命运才悲惨呢。现在,谢政委爱她的娇艳和美丽,这能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是生活小节上的错误,难道谁会因为这样的“小节”,来否定他为党为人民立下的功勋吗?难道谁又会因为一个姑娘而撤掉他军区政委的职务吗?答案是很清楚的。至于妻子的干预,那也不过是说说罢了,自古夫贵妻荣,没有夫贵,哪儿来妻荣?只要不离婚。矛盾均衡,相安无事,不能因此而影响丈夫的威望和体面!

纯洁、天真的飞天自然不知道谢政委在爱她(确切地说,是要占有她),即使知道她也无法理解,因为他是受人尊敬的首长啊,何况有妻子,有儿女,年龄比她大出三十岁;特别又还有个海离子,这怎么可能呢?或许正是由于不可能,飞天对某些挑逗性的话就忽略了,老是认为那是首长和一个护士开玩笑,或者是父亲对女儿般的慈祥。这样的结果,使得谢政委在一年多的时间里越来越苦恼。夏天的姑娘更富的诱惑力,他整夜整夜睡不着觉,睁眼是飞天迷人的笑靥,闭眼是飞天纤柔的身影。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为什么要这么受罪呢?这就不得不采取“最后手段”了。

可别飞天呀,还是人间好!

自然,飞天是飞不出去的。

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飞天走进房间,谢政委斜靠在沙发上看文件。他一见她来很高兴,说还是神经衰弱,请给按摩按摩或再吃点药。说着又指指茶几上的糖、点心、水果,以及刚煮的一杯牛奶可可。象往常一样,飞天毫不拘束地先坐一会儿,边吃边喝边说什么有趣的事。谁知这杯牛奶可可一喝下去,就感到浑身发热,发软,有点飘忽。这是怎么回事啊?她想赶快按摩完了好回去。谢政委说:“急什么?去洗个澡吧,有热水!”飞天一听就很奇怪,虽然卫生间设备是第一流的,她要洗澡也不能在这里洗嘛,她笑笑谢绝了。谢政委也不勉强,接着就爬到床上,飞天做为一个保健护士,前来替他按摩。按摩中,谢政委伸出了手,从飞天的脸、肩、滑向乳房,这时候,飞天才骇然后退了。她脸胀得通红,抓起医药箱向门奔去,可门已上锁。随着,谢政委的拖鞋声从身后传来。飞天恐怖地手脚发麻,全身直抖,她扑通一声向他跪下了,哭着哀求说:“谢政委,你,你不能这样。我,我有海离子……”

但是,谢政委还是轻轻抱起了美人。

灯,灭了。

深夜,天蓝色的轿车把她送回了门诊部。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上了楼,三层楼房本不高,足足走了半小时。再看那封未写完的信,它显得那么遥远,那么陌生,就象是另一个世纪写的,一切都黯然褪色了。滚滚的泪珠滴到了信纸上,字迹模糊了,模糊了……

海离子,海离子呀!

谢政委,谢政委呀!

事情很明显,她无法讲这样的事,也不能讲这样的事。他是军区政委,她是门诊护士,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母亲给她留下的遗教,是承受任何悲惨的命运和苦难,一切罪过都是自己的。这样哭到天明,就决定要求复员回家,将来谁要她,她就嫁给谁,了此一生。可怕的几小时,象是把她从半空中一下摔了下来,变成了一堆灰尘,在飘,飘,飘到哪里算哪里吧!

复员报告递上去,由于理由含混不清,先是没有批准。这个时候,天蓝色的轿车接二连三地开来。谢政委想,有第一次,那么,就会很自然地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有什么神秘地呢?不就是这么回事吗?但他没有想到,飞天是这么厌恶,这么憎恨,再也不去当这个“保健护士”了。

这样过了两个来月,飞天成天哭哭啼啼,就是要求复员。门诊部领导虽然不明就里,也感到这样不行,最后还是请示了谢政委。谢政委停了许久,说:“可能是有点神经不正常,实在留不住,按特种待遇转地方工作,不一定非要回家吧!”但飞天坚决要复员回家,永远不出来了。

临走的那天早晨,谢政委亲自来送她。她躲避不及,被请到小会议室,秘书带走了别人,说首长要和飞天单独谈谈。飞天是根本不想谈什么,低头坐在一边,长辫子搭拉下来,她把辫梢在指头上绕来绕去,只想哭。谢政委首先向她表示歉意,再就是深切盼望不要走,因为确实是爱她的,并说为此很痛苦,这些话没有一点虚情假意。但无论怎样恳切和真挚,飞天只是厌恶地摇头。谢政委毫无办法地叹了一口气,接着就象许许多多男人一样,他塞给她很多钱,稍作宽慰。又象许许多多女人一样,飞天绝不会要这个钱,就是成千上万的钱也不过是一堆粪土。她含着眼泪说:“谢政委,你毁掉了我一生……”

谢政委没有作声,心想,这话未免有点言过其实,飞天还年轻得很么。他只能暗说,飞天有点娇气!

谢政委要送她到火车站去,飞天拒绝了。她脱下军装,换上原来的衣裳,提上竹篮子,背上花布包,默无声息地走了。

但她再也没有想到,竟是怀孕了。对这,她不懂,坐在汽车上一颠簸,就明显地反应了,一阵阵恶心,一阵阵想吐,别人以为她晕车,她也以为自己是病了。半路住在旅店里,她找到镇子上的一家联合门诊所,一个老中医为她诊脉后说:“大喜呀,嫂子,全都很正常!”她只觉头脑里,嗡地一响,手扶着门,几乎昏过去。

在那大雨的晚上,她不停地跑,狠劲地跳,想把胎儿甩掉,可直到摸回家,仍然毫无效果。这时候,她想了很多很多,是死,还是活?在她最后离开茅屋的深夜,是想死,活着已经没有什么意思,美好的东西全被撕成了碎片。但当她站在池塘边,就感到这会连累千墩爷爷。再说,有些话也似乎应当向海离子讲清楚,这样不明不白太冤屈。于是,她走了。

活着,首先就要解决堕胎,这是个很困难的问题。一进医院,必然要填病历,还要问你丈夫在做什么工作,什么单位,最后由亲属签字。这样一个人工流产的法律手续,自然无法办到,想来想去只有回军区,她简直苦恼到了极点。

那是一个阴暗的上午,飘着毛毛细雨,她一下火车就给谢政委打电话。打来打去打不通,最后转到司令部会议室。秘书没有听出是她的声音,带理不理地说:“首长在开会,电话一律不接。”飞天发火了,在电话上直呼谢政委的名字,要秘书快去问他,这个电话到底接不接?秘书吓一跳,这才跑去了。谢政委哪会不接电话?不仅接电话,再重要的会议也立即退出,他踏进天蓝色的轿车,向火车站疾驶而去。

电话上不好讲怀孕的事,谢政委还以为她回心转意了。一见面,飞天把他喊到一边,恨恨地说“怀孕了,怎么办?”谢政委惊讶了一阵,笑笑说:“灾难。飞天,这真是灾难!”话是这样说,但从他的神态里,显然,要处理这样的事并不很为难。他说:“先吃饭吧!”接着,天蓝色的轿车开向最高级的饭店。服务员把丰盛的饭菜直送到房间,他陪她吃饭,只是飞天什么也不想吃,坐在一旁直发呆,象是又要呕吐了。谢政委望望她说:“唉,孽障,孽障!”然后他就向什么地方拨电话,说有个亲戚怎么怎么了,身体很不好,不允许有孩子,要为她找个安静的地方。什么亲戚?外甥女呀。这样,三言两语也就说好了。军区政委的话,谁还能拒绝?何况是这样一件小事!

小事办完,谢政委在房间里自然又来拥抱飞天,飞天闪开说:“不许碰我,我会死的!”话说得很冷静,不是威胁,更不是戏谑,谢政委吓得退开了。想当年,驰骋疆场,刀光剑影无所惧,却在这么个娇弱的美人面前无计可施了。看得出,你要逼她,她真会死!

当天下午,谢政委撂下一切公事,带飞天去六十公里外的一处温泉疗养院。车上,谢政委温存地说:“放心,一切都会好的!”飞天不应,扭头看着车外……

这个温泉疗养院,是个工人疗养院。

不过疗养院中还有疗养院,小桥流水深处另有一番天地。精致的白楼,红色的地毯,整洁柔软的床铺,宽敞明亮的房间。推开窗户一看,前有湖水后有山,正是“落霞与孤骛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微风起处,落花点点。

就在这样优美舒适的环境里,飞天一住半年,这是她后来永远不能原谅自己,也是更为悲痛的事情。

人工流产前后,谢政委三天两头的来看她。经过认真的长时间的谈话,谢政委这才吃惊地发现,原来这个娇弱姑娘不只面貌美,内心也是这样纯洁和善良,对海离子的感情是异常深笃的。这个时候,谢政委确实感到自己是犯罪了,欺侮了一个不应当欺侮的姑娘,这种良心上的谴责,无疑是光明的,高尚的。为了弥补自己的过错,他真正象一个舅舅那样对飞天无微不至地关心,亲自为她安排吃的、用的、玩的,又不时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甚至连一张所需要的什么纸也从来没有忘记。他下决心真把飞天当作外甥女,并发誓要为她承担一辈子责任!

谢政委的光明,使飞天对他的厌恶和仇恨逐渐消失,过去的事不再提起,象是被风吹散了。

关系是正常的。

正常的关系,就必然带来正常的感情,舅舅与外甥女的感情,这种感情一产生,无论是对谢政委,或是对飞天,实际上都是一个极大的骗局。他们在骗自己,也在骗别人,可悲的是,谁都没有打算要骗,恰恰又是在骗。而这个骗局的主要受害者,自然还是飞天!

优美的环境,舒适的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明亮宽敞房间里,一旦感情起作用,怎么能保持住所谓舅舅与外甥女的关系,特别是,已经有个“第一次”摆在那里。这就必然要冲破谢政委的决心和誓言,飞天也变得迷糊了。

这种感情是可怕的,可憎的,更是卑鄙的。

飞天对谢政委业已消失的厌恶和仇恨,幻化成美丽的油彩,她用这些油彩一层又一层地弥缝心灵上的创伤,填平屈辱和悲痛。虽然人工流产取出的是一团血块,但那是孩子呀,孩子是他的。招待所的那天晚上,他是太粗暴了,可通过孩子,他就是她的丈夫,也许,男人在那时候都是粗暴的吧。毫无疑问,这个丈夫是爱她的,还爱得很真诚,事已如此,又怎么讲呢?

这样,谢政委情不自禁再次吻她的时候,她没有拒绝。反过来,她关心他的冷热,关心他的身体,劝他不要喝酒和吸烟,又好奇地笑着说:“那天,你在可可里放了什么药吗?你说,你说呀!”谢政委没有说,代替回答的是为她倒桔子汁。接着,拉过椅子坐在床前,告诉她,老婆是怎样怎样的不好,怎样怎样的可怕,是个母夜叉,是条老黄瓜。这都是许许多多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照例要这样讲的。又象许许多多女人一样,飞天不想听,又愿意听。她借故要他去抽屉里拿什么东西,打断了他的话;当他真的不讲了,飞天却又借发夹或者一件衣裳,重新引他讲。等讲了一阵,飞天又说:“唉,烦死了。去吧去吧,我要睡觉了。”

谢政委笑笑走开了。

听他在过道里嘱咐什么人,要很好照顾他的外甥女,不许有差错。随后,汽车声远去了。

这时的飞天,只想忘记过去,在幻想中麻醉自己。当然,飞天无法喊舅舅。只是再也没有想起海离子,既然做了对不起海离子的事,也就不再想他了。她希望海离子也忘掉她。她那里知道海离子在到处寻找她,更不会听见他在火车上呼喊:“飞天,飞天呀……”

又是春节除夕的晚上,窗外飘着雪花,谢政委打来一个电话,说有要紧事情不能来了,要她听听音乐早点休息,说着还在电话上开了个玩笑。飞天没有笑,放下电话若有所失,远处传来鞭炮声,是吃年饭的时候,看湖水已封冻,白茫茫一片,不知天涯海角何处更欢乐?

飞天拉上窗帘,手扶着桌子不知想些什么。她织了一会儿毛线,又看了一会儿书,摸摸暖气,暖气很热,慵懒地伸了伸腰,偶而打开很少使用的储藏间,又翻看里面的小壁橱。这一看之下,就不禁一阵阵发呆,一阵阵发愣。那壁橱最上格放着她的花布包和竹篮子,里面还有海离子为她买的手绢。这手绢上该有多少纯真少女的眼泪,又该有多少纯真少女的欢笑,还有黄来寺的春节除夕之夜……

忽然间,象有一把灼热的利剑一下刺穿了她的心。唯有这会儿她才感到,自己骗了自己,这短短的几个月,路是走得多么远!她到底是谢政委的什么人?什么也不是。外甥女么?笑话!外国叫情妇,中国叫“外家”,这都是她从来连想也不愿想的字眼,但毕竟是事实,无可辩驳,无法否认。如果说,夏天的屈辱和痛苦是强加给她的,那么现在,就不是的了。或许正是因为不是的,更大的屈辱和痛苦从内心深处一下冲了出来,一层又一层的油彩顿时溶化净尽,以为填平了的坑坑洼洼原来全是假的。她爱的是海离子!只是太晚了,太晚了。

刺穿的心象在滴血,一滴,一滴。

她没有办法原谅自己,窒息得想撕裂自己的胸脯,拳头塞进嘴里咬烂了,接着双手捂着脸颊冲出房间,冲进雪地……

疗养院工作人员好不容易把她架了回来,给她服了大量镇静剂,睡下了。谁也不知道谢政委的这个“外甥女”到底出了什么事?过了两天,谢政委来疗养院,极为兴奋地为飞天带来一件珍贵的春节礼物。但任何礼物都已失去了意义,就是全世界的珍宝全都摆在面前,也都毫无光泽。谢政委所看到的飞天,还是那样娇好,还是那样艳丽,只是在她眼里,闪出了更大的厌恶和仇恨。当然,飞天没有怪谢政委,一切罪过都是自己的。她说:“算了。结束!”

一下悟及到这种爱情全是肥皂泡,谢政委感到痛苦,悔恨,说来说去还是欺侮了这个不应当欺侮的姑娘。再想摆正舅舅与外甥女的关系,太晚了。

那么,怎么办?

谢政委原想就在工人疗养院替她安排一个工作,继续当护士,并为这已经进行了一段时间,有待批件往下转。但是,飞天根本不想呆在这个城市,提出去黄来寺,谢政委很为难。要不,她就还是回乡,回乡显然没有什么好处。为了能去黄来寺,即使是军区政委,也还是费了很大劲,因为这么颠三倒四,又还要遮人耳目,无怪乎难办,不过再难办,谢政委不愿违反飞天的心意。他是爱她的,同时确实扪心有愧,对她是一种糟践。由于难办,拖了两个多月,最后还是象舅舅那样把她送走了。他一直把她送上火车,再三嘱咐有困难立即来信,并保证承担一辈子责任!

飞天去黄来寺,并非想嫁给海离子,她越是爱他就越是不可能,他要迎娶的“娇妻”已经不存在了。这时候,她觉得菩萨是可亲的,她真想点起蜡烛烧炷香,象母亲临终的愿望那样,赎去自己的罪,这就心安了。

可海离子又怎样呢,是否就这样甘休了呢?早先打算对他说的话,现在已经毫无意义,真说了说不定还会惹起是非;不说,又怎样交待过去?这就是她为什么几次到庙门口又几次离去的原因,她感到很犹豫,但无论如何,除开黄来寺,她是任何地方也不想去,终天,还是走进了庙门!

八十四号殿痛哭之后,飞天感到不向海离子讲清楚是不行的。看来,只有让他恨自己,才能切断这个关系,要不这样纠缠下去实在太痛苦了。

在一个月白风清的晚上,她约他在僻静处的一棵树下,事先做了充分准备,等海离子来到后,就开始讲述事情的经过。

在讲述过程中,她夸大自己的过错,承担主要罪责,目的是让海离子死心,另外,也想避免不必要的“风波”。因此,她不时强调说:“看,我很坏吧,很坏。海离子,我确实是太坏了。”

海离子激怒了,喊到:“你在说谎,飞天,这是假的。你给我说,全是假的!”

“不,是真的。”她异常冷静。

海离子跳起来,一伸手恨不得打她一耳光。

“打我吧,杀我吧,海离子,我不会有任何一句怨言。是真的,全是真的!”

海离子脸色苍白,伸开手掌,又攥紧拳头,他低声说:“原谅我,飞天!”随即靠到树根上,抬头仰望天空,月亮寒光四射,深邃的银河沉重地旋转,旋转……

飞天无法继续说下去,自己痛苦,又给海离子带来更大的痛苦。结果,还是稀里糊涂不了了之。显然,要想砸烂海离子对她几年的深厚感情,单凭“我坏”是办不到的。海离子不相信,他爱她,爱得那么深沉,执着。

停了一阵,飞天说:“海离子,我不请求你的宽恕,那是没有意义的。让过去的事永远过去吧,我,对不起你!”

海离子无语。

飞天又说:“来,握握手,就此结束。我愿意为你做许多许多事情,这事,结束了。”

海离子没有和她握手。

飞天悄悄走开了。

海离子在树根上一直坐到深夜。

在黄来寺文物管理处,飞天是个很出色的工作人员。她不仅千方百计地保护文物,而且废寝忘食地钻研文物。经过几个月的学习,当她带领观众参观的时候,其解说才能是任何人无法比拟的。许多展览馆里的解说员,多半是手拿长棍子呆板的背诵解说词,而飞天,则完全不是这样。她以清澈如流水的声调,带着一种特有的深情,讲述菩萨和壁画上的故事,讲得那么委婉,讲得那么深沉,以至,有个从北京来的历史学家参观后,笑着说:“菩萨不在佛龛上,菩萨就是这位解说员!”飞天一听脸红了,长睫毛微微跳动了一下。这种跳动,是任何人觉察不到的,只有海离子知道是什么含义。

自上次和海离子谈话后的半年多时间里,逐渐地,飞天的思想、感情、性格发生了变异。这一变异首先是眼光变得象寒秋那么凉,又象秋水那么清,再就是穿着朴素,举止端庄,娇艳的东西没有了。

她没理睬海离子,却很愿意和唐和尚在一起。一有空闲,喜欢跟他谈论佛经、历史、文物等方面的问题。或者桌旁点上一炷香,安安静静地下围棋、写字,什么都不想了。但在一次下棋时,唐和尚还是忍不住问道:“就这么完了吗?”飞天知道这指的什么,假装没有听见,仿佛正思索着下一步棋该怎么走。唐和尚又问:“你告诉我,飞天,到底还爱不爱海离子呢?”飞天略为有点慌乱,随即淡然一笑说:“我想向天上飞去!”唐和尚叹息地摇摇头,接着,就又安静地继续下棋了。

但是,在她“向天上飞去”之前,正如她自己所说,愿为海离子做许许多多事情。她确实是这样做了,并且完全象一个妻子所做的那样。海离子无法拒绝,也不能拒绝,因为这会使她心情舒畅一些。为什么一定要变得象个尼姑呢?海离子感到悲凉,总想找她多谈谈,可只要这方面的话一出口,她扭头就走,似乎没有任何力量能拉住她不“向天飞去”!

这都完全没有眼泪,而是含着“笑”。这种笑,比哭,更为伤痛。

一切都很平静,毕竟,仍然是不平静的。

这不,一年一度的春节又来了。

黄来寺暂停开放,大部分人员都回家过节去了。没有家的只有唐和尚、海离子和飞天。

除夕这天,唐和尚喊来了飞天。三人又凑到了一起,照样扫尘、除旧、剪纸、掐腊梅,只是海离子不再为飞天试新衣。应当高高兴兴,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晚上,同样是吃饺子,飞天没有说话,没有喝酒。等全都吃完后,她收拾碗筷,准备刷洗,海离子抢过来干了。飞天笑笑退让开,扫地,抹桌子,显得很温存。她看到海离子的被子绽了线,拿过针线边缝边说:“唉,海离子,你那个脚就乱蹬呀。这不是前几天才替你拆洗的吗?”

海离子不说话,哗啦一声打碎了几个碗。按照旧风俗,这自然是很不吉利的,大家“哦”了一声,谁也没有说什么。

飞天缝好被子,眼看没有什么事,走开了。临走时站在门边淡然地说:“和尚爷爷,你说对了,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

海离子接过去说:“散不散,不都全在人吗?”

这话,是飞天三年前说过的,但这会儿再说,就不知道是讽刺还是惋惜,连海离子自己也不清楚。

飞天望了他一眼,走了。

唐和尚责怪海离子不该这样说,因为这明明是伤她的心,应当宽解,而不要伤害她。

过了一阵,飞天自然不可能喊海离子,海离子还是过去了。

同屋的惠月珠已回家,飞天坐在桌旁很安静地看书。她一见他来,长睫毛微微一挑,随即客气地说:“请坐,海离子!”

海离子在炉子边坐下了。

她为他倒了一杯茶,又抓了些糖。

两人长久地都没有说话。

或许,应当为刚才的话向她致以歉意吧,但却又无从说起。这话越解释越说不明白,飞天是很不愿意听的。不过,今天晚上,飞天倒是打算认真谈一谈。既然海离子来了,又毫无别人干扰,不把这事来个“水落石出”,光说结束,还是结束不了。

“海离子,”飞天终于说,“你结婚吧。惠月珠是个很好的姑娘,长得也漂亮,她给我说过,她很喜欢你!”

海离子不语。

“结婚吧,海离子,何苦这样呢?”飞天又说,“我要是你,我早爱上惠月珠了,不是吗?瞧你,多傻,罐子已经摔烂了,那是无法粘合的,合起来天长日久总是要漏水。难道要为一个不值得爱的,又是死了的女人,去殉葬吗?”

看样子,她还要说下去,这回,轮到海离子扭头要走了。飞天站起来挡住了他的去路,糊涂的海离子却想错了,他激动得脸通红,一把揪住飞天的衣袖,接着紧紧拥抱了她。

飞天极力撑拒,转开脸说:“别这样,海离子。放开我,快放开我,要不我要喊人了,我真的要喊。放开我,好海离子,我求你……”

海离子放开了。

飞天取下发夹,又重新夹了头发,偷看着他。见他脸色很难堪,显然是自尊心受到了伤害,又有点懊悔自己太过分。该死的爱情是这样强烈!飞天摇晃了几下,赶忙推开窗户,让冷风吹了吹。这才镇静下来,转过身来尽可能说点严肃的话了。她说:

“海离子,你是怎么啦?真的,你为什么这样傻呢?瞧,我可以给你洗衣裳,我可以给你缝被子,任凭做什么都行,只是要我——嫁给你,那是死灰不能复燃,燃了你终久会后悔,我也会痛苦一辈子的。不,你听我说,海离子,不要这么逼我吧,你要真的爱我,就让我安静地生活,未必你不愿意这么做吗?你应当有更好的妻子,和惠月珠结婚,你们会很幸福。答应我,啊?莫非还要我向你跪下吗?”

“飞天!……”

“来,握握手,快十二点了,我们——再见了。”

她强拉过他的手握了握。

海离子当然明白这个“再见”的意思,他沉重地站起来,向门口走去。飞天喊住了他,从被子底下拿出一件新毛衣,说:“看,差点忘了,这是赶着给你织的,试试看,合适不?”海离子脱去棉衣试毛衣,由她拉过来扯过去,昏沉沉地也不知道合适不合适,只是飞天一个人在说:“好极了,好极了。”然后他就穿着毛衣走出门去。飞天跟后喊“还有棉衣!”海离子转身接过棉衣,挟着走了。飞天接着喊“冻着!”他这才穿上棉衣,在凛冽的冷风中消失了。

飞天抬头望望天空,宁静地天空空得很,她轻轻推上门,靠在门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一颗晶莹的泪珠在睫毛上颤动,颤动,无声地顺脸滚落下来……

漂亮的惠月珠,单纯,幼稚,不怎么懂事,从小生长在城市比较富裕的家庭里。初中毕业时有人问她:“你的理想是什么?”她毫不犹豫地回答说:“我的理想是吃糖醋鱼!”结果引起了一场哄堂大笑。别人笑,她还很奇怪,咦,这些人都不想吃鱼?当然,那时她才十六岁,过了这六七年,她不会再说理想就是吃糖醋鱼,但仍然象是有点迷糊。不过惠月珠是活泼的,快乐的,爱唱歌,爱朗诵,黑白分明的眼睛漾着笑意。她在飞天面前始终象个小妹妹。她很同情飞天的遭遇,骂男人都是坏东西,只是对飞天为什么要变得象个尼姑,却永远也理解不透。

惠月珠谈了两次恋爱都失败了,恋爱时没有怎么特别欢乐,失败时也没有怎么特别不愉快,把床前的皮鞋一脚踢得老远,这事就结束了。

她对海离子一直有好感,而在飞天明确无误地表示不可能与海离子结婚时,这种好感就发展成了爱情。飞天知道她的心思后,猛然间有点惊讶,隐约感到好象不应该这样。但再一想,就觉着完全应该这样,并竭力支持。惠月珠虽然显得幼稚一点,却不失为一个漂亮的好姑娘,她和飞天各方面的差异都很大,可两人的感情还是很亲密的。这样,她就更多地接近海离子了。

海离子心里摆着个飞天,从来没有想到这一点,原先和她有说有笑,在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寻常的东西,就有意冷淡和回避了。惠月珠并不为此有什么优愁,晚上笑着对飞天说:“真怪,你要当尼姑,他要当和尚!”飞天不好说什么,这事就这样搁住了。

春节后,惠月珠回到黄来寺。象往常一样,不管飞天愿不愿意听,都大讲自己高兴的事,春节是怎么怎么过的,并给飞天带来很好吃的东西。至于飞天是怎么过的春节,她连问都没有问。飞天知道她在这些方面缺少一点什么,不以为意,笑着向她暗示说:“惠月珠呀,春天到了,你的生活可能会‘解冻’了吧!”

这个“解冻”,惠月珠一时没懂,但几天后她就懂了。

有一天,有十几个人在小食堂排队买饭菜。海离子这天到得特别早。他第一个拿了饭菜,转身一看,飞天和惠月珠排在最后,两人正低声说着什么。海离子停了停,突然走到她们面前,极为高兴的说:“惠月珠,你要是愿意,我们就结婚!”

这话,简直象一枚炸弹,买饭菜的人几乎一齐转过身来望着他们,连窗口内的炊事员也停止了端菜。惠月珠哪怕再不懂事,毕竟是个姑娘,求援似地说:“飞天呀,你看他说的什么呀!”接着一跺脚逃走了。飞天尴尬地转身面向窗户,她完全没有想到,海离子会在众人面前这么讲。是赌气么?不应该。在窗户边,她斜睨了他一眼。一瞬间,海离子苍白的嘴唇在发抖,跟着,飞天的心也发抖了……

可以说,这不叫“解冻”,而是冰块骤然断裂,又更为严实地“封冻”了。不过,没有任何理由能说谁不对。

事情,比预想的要快得多,两个月后,海离子和惠月珠结婚了。

飞天送给他们一份很厚的礼物。

结婚的那天晚上,飞天夹在人群中去新房看他们。但无论怎样躲在谁的背后,海离子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她。在一阵又一阵喧闹声中,新郎不向新娘笑,表演的“节目”很勉强。飞天本想说几句祝贺的话,可是,这会儿任何语言都似乎会带来两种不同的解释,并且多停留一分钟也是不好的。因此,她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迅速地走了。

四月的天气仍旧很冷,飞天一个人顺着山坡走去。月色朦胧,飘着轻纱似的寒雾,寒雾裹着她,直飘进心的深处。无意中,又走到了八十四号殿门口,她这才想起,已经整整五年了。五年前,她十八岁,第一次走进了这个殿,烧香,点蜡烛,是海离子把她抱下了山。五年后的结果,似乎完全不应当是这样的,可又确实是这样的。山下的新房里隐约传来喧闹声,是的,他结婚了。

飞天托着脸,坐在门槛上,忽浓忽淡的寒雾在飘,飘。朦胧的月色显得有些悲凉,但雾,是轻松的,无声无息地沿着山坡流动。要这样永远流动才好啊,让那些黄色的褐色的石头淹没有雾气里……

结束了,全部结束了。

新房里的喧闹声仍在继续。

祝他们永远幸福!

海离子结婚后,飞天自然不再为他缝被子,不再为他洗衣裳,以及干那些不是妻子的妻子干的事。这些事全由惠月珠代替了,尽管惠月珠还要从头学起。不仅这样,飞天也完全避开和海离子说话,有时路上单独碰见了,总是尽量绕开走。海离子同样如此,一下象是两不相识了。

一天,两人在房角拐弯处骤然相遇。飞天躲避不及,望着别处轻声说:

“好么?”

“很好。”

海离子回答。

停了停,两人就都很快走开了。

对于两人这样生疏,惠月珠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感到困惑,说:“这不成了冤家了吗?”她拉海离子去找飞天,海离子不去;她拉飞天来家里坐,飞天不来。这个时候,惠月珠不仅喜欢吃糖醋鱼,而是真的学会了做糖醋鱼。可是,想请他们在一起吃糖醋鱼,是怎么也办不到。为此,别人都不伤心,她倒第一次难过起来了。

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似乎一切都很好。飞天本是体态轻盈似“飞天”,想“飞天”,这就更是飘然欲去无所留,人间众多烦恼从此休。她跟随和尚爷爷,对佛经深作研究,历史知识逐渐渊博,同时琴棋书画更精,仿佛要超脱尘世,很安静地生活着。当然,她仍然是出众的漂亮,可是显示出另一种美,清凉似菊花,冷艳似寒梅。

飞天思想、感情、性格的变异,最为清楚的莫过于唐和尚,他知道这是掩埋苦痛的结果,但并没有结束,只是无法阻止,无法挽回罢了。

飞天是幸得解脱,红尘浮土,万念均释,缘分从此尽了。

真的就这么“释”了吗?

不。

一年后的一天晚上,惠月珠来找她了。

很长一段时间,海离子嘱咐惠月珠,不要打扰飞天,让她安静地生活,她的全部愿望不就是这个吗?惠月珠也学得懂事了一些,不再请飞天吃糖醋鱼,也很少找她说话。因为一说话就很难不联系到家庭,不联系到海离子,何况海离子也给自己带来了痛苦。可这阵,惠月珠怀孕了。或许是由于怀孕,感情上比较脆弱,特别需要丈夫的温存和体贴。这就使她不得不来找飞天,还未说话,眼泪哗哗而下,伤心地哭了。

一向无忧无虑快乐的惠月珠,忽然变得这样,飞天大为惊讶,急忙扶她坐下,连声问:“怎么啦?有话快讲呀!”

惠月珠是刚和海离子吵了架,这就从吵架说起,一五一十地诉说起来。边哭边说,海离子是怎样怎样不爱她,怎样怎样不讲理,又怎样怎样把人肝肠全给扰断了。由于吵架,话是不免说得过了一些,但通过一件又一件的事例,能听得出,海离子是不对的。这样一直谈到深夜,惠月珠最后说:“飞天,我是什么都依他呀,可还是不行。我知道,我全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天啊,怎么办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飞天骇然无语,最害怕的东西又逼过来了,“灾难”在延续。她竭力安慰惠月珠,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惠月珠擦去眼泪,怔怔地走了。

海离子,海离子呀!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飞天再次无力地靠到门上,创伤又被揭开了。原来以为结束的事,却远远没有结束,这又卷进个惠月珠,使她受到了伤害,无形中象是成了牺牲品,说不定还会延伸到孩子。所有这一切的一切,自然全都怪自己,无法饶恕的罪责,偏又裹着万把钢刀斩不断的情义……

这样没完没了,无休无止,简直是苦海无边难渡。

第二天,海离子在工作间画画,飞天悄悄进去了。

虽然脚步很轻,海离子凭感觉也知道是她,画笔没有停,继续画。

“海离子,”她喊了他一声。

海离子不应。

“海离子,我再次求你,忘掉我,和惠月珠在一起好好生活。你们的家庭应当是亲切的、和睦的,欢乐的。为了另一个女人硬把美好的生活毁掉,这有什么好处呢?你啊,不尊重惠月珠,不体谅惠月珠,不爱护自己的妻子,这能说是高尚的吗?你不羞愧吗?……海离子,你一向是多好多好的人,我,永远对不起你,过去的爱情已经埋掉了,让它消逝吧。万紫千红总是春,要珍惜你和惠月珠的纯洁和完整,而不是——碎片……”

飞天说着几乎流泪,紧咬着嘴唇,一埋头走了。

在这以后,海离子对惠月珠的态度确实有所改进,但毕竟象是隔着一条鸿沟无法跨越过去,事实很明显:他不爱她。也许,几年之后会慢慢地好起来的,特别是等有了孩子,这是夫妻间一个重要的纽带,遗憾的是,已经没有这样的时间了。

这年夏天,狂飙似的文化大革命在全国兴起,一支造反大军冲进了黄来寺。他们十分惊讶地发现,原来这里竟窝藏着象唐和尚这样的“国民党特务”,又有“道德败坏的黑画家”海离子,再就是“荒淫无耻的坏女人”飞天。这有什么说的,黄来寺文物管理处立即砸烂,吊打唐和尚,抓捕海离子,上上下下一锅端。接着召开了检举揭发批判大会。

大会上最使人震动的,是惠月珠的发言。她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以颤抖的声音控诉了海离子,讲他怎样怎样画黑画,又如何如何虐待她。而飞天更是以特有的伪善从中挑拨离间,破坏家庭。这个人从十九岁就作风不正,竟然发展到勾引军区政委。所有这些坏事的幕后策划人,不难设想,正是老奸巨猾的唐和尚。为了和这些人划清界限,惠月珠当场表示:离婚,坚决和海离子离婚!

惠月珠这一巴掌打下来,一片鸦雀无声,她的发言时间不长,却是句句击中了要害,边说边哭,泣不成声。

飞天坐在墙角,先是目瞪口呆,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继之是一阵阵昏眩,手脚冰凉,透不过气来。事情似乎完全不应当这样,但又确实是这样。这难道能怪惠月珠吗?不。一切罪过都是自己的!

惠月珠被保护起来,很快送走了。在她离婚的当天晚上,听说就嫁给了一个造反派头头。至于肚里的孩子,自然不难处理,不过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自杀了。

这样的黄来寺,还有什么用处?应当全部拆除。让文化大革命的风暴彻底荡涤污泥浊水!

附近的农民被召来抬木头,运砖头,拉下山去修学校。从北魏开始兴建的黄来寺,这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千年古寺,那宏伟的一百○八殿,就这样毁于一旦。虽经人民解放军赶来保护,但八十四号殿的艺术珍品,阿难、迦叶、观音……塑像,早已砍去了头,断去了腿,再也无法恢复了。

在那狂风暴雨的日子里,七十七岁的唐和尚很快被打死,死了还要在他肚子上跳一跳,欢呼胜利。他临死前只说了一句话:“修庙的人愚蠢,拆庙的人更愚蠢!”

飞天还未来得及为和尚爷爷收尸,那边,海离子已经从“牛棚”里被赶出来装上了汽车。飞天冲出遍地瓦砾的庙门,追着汽车喊:“海离子,海离子……”

海离子回应:“活着,飞天,要活着,活着……”

飞天拼命追,拼命追,但汽车不可能停下来,她追着追着跌倒了。当她抬起头时,满脸土,满脸血,满脸血又满脸土

一个解放军战士把她扶了起来。

她放声痛哭了。

最后的一点生活愿望,到此全部毁灭。

但是,海离子说,要活着……

海一样“革命风暴”的大旗,呼啦啦地飘拂,全国各地奋起夺权。又是在那春节的日子里,鞭炮震响,锣鼓喧天,浩浩荡荡的游行队伍,庆祝新生的革命委员会。

人行道上,走过来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她提着竹篮子,肩挎花布包,不停地喊:“海离子,海离子……”

这种嘶哑的喊声,象是来自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在她身后跟着一群孩子,向她吐唾沫,扔石头。

一辆天蓝色的轿车开来,车内坐着谢政委——由煊赫的林副统帅和中央文革副组长江青亲自提名任命的,新的省革命委员会负责人。在他身边又偎依着一个很娇艳的姑娘。姑娘指着车窗外说:“看,疯子!”谢政委瞥了疯子一眼,没有喊停车,对司机说:“直开工人疗养院!”

在这以后,人们在大街上再也没有看到飞天了。她是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是找到了海离子?或者,已经不在人世了?不得而知。

但我们在壁画上,仍然能看到飞天。这就是那种凭借飘拂的长带凌空起舞,美女般的提婆神。艺术匠师们凭借丰富的想象,让它以动人的艺术魅力,在天宇中自由翱翔。

飞天(1)

作者:刘克(1928~2002)

安徽合肥人。中共党员。毕业于西南人民艺术学院文学系。1949年参加解放军,历任西藏军区文工团队员、政治部干事,合肥市文化局专业作家、市文联副主席,一级编剧。1954年开始发表作品。著有短篇小说集《央金》,大型话剧剧本《1904年的枪声》,电影文学剧本《达赖六世的传说》,中篇小说《飞天》、《康巴阿公》、《古碉堡》、《采桑子》、《暮巴拉,雾山》等。

古兰镇西南四十里,有一寺庙,名黄来,为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

黄来寺初建于北魏孝文帝太和八年(公元四八四年),后屡遭兵火,唐宋间重建后,逐步扩建,前后约五百年始具规模。那时,红墙碧瓦,楼台亭阁,一层层殿宇沿黄褐色山坡向上伸展开去。有对联曰:“钟鼓之声迎华岳,香烟缭绕达伊吾”,朝山拜庙的人自是络绎不绝。一千多年过去了,黄来寺虽已蒿草遍地,残破不全,但其气势之雄伟,仍依稀可见当年盛况。

一九五八年春,省文化部门由所属单位抽调了一些人,组成黄来寺文物管理处,负责对寺庙进行维修,并研究、整理了上万件文物。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决定对外开放,供游人参观。

黄来寺以盛唐时期的雕塑、壁画以及寺庙建筑闻名遐迩。开放后,一时间车水马龙,熙来攘往,甚为兴旺,但好景不长,一九六○年特大自然灾害袭击了全国,困难时期谁还有心思看文物?以至游人越来越少,最后就不得不宣布因“整修内部”暂停开放。文物管理处除留下两个人看管寺庙外,全部撤回省城。

这留下的两个人,一老,一少,不多不少正好相差五十岁。

年老的姓唐,由于过去曾在黄来寺当过几十年和尚,一般人称唐和尚。一说和尚,人们很容易联想到鲁智深那样无视清规、豪侠仗义的花和尚,或者是身穿袈裟,抢劫良家妇女的恶霸。这个唐和尚当然不是这样的,要不,还能是文物管理处的成员吗?实际上他对佛经深有研究,历史知识非常渊博,又精于琴棋书画,有点超脱世俗,听说他年轻时是个大学生,出于爱情方面的原因剃度出家,究竟是不是这样,现在年老了,哪还会谈这些事情。

再一个年少的,名叫海离子,这名字有点怪,象是同佛家也有什么牵连,其实完全两回事。他从小是个孤儿,家里人在一场大水中死去了,可能就是因此而叫海离五。究竟是不是这样,谁也说不清,只知道解放那年他流落街头,被政府收养。以后海高子学美术,画起画来可以不吃饭,不睡觉,昏天黑地没个完,再加上为人憨厚,一见姑娘腼腆得要死,于是人们说,象海离子这样的笨东西,一辈子也别想找到老婆。海离子笑笑不说话,摸着脖子走开了。好在还年轻,才二十一岁,老婆不老婆根本无所谓。

唐和尚和海离子年龄相差这样大,两人的经历,气质又悬殊得很,可他俩却特别好,特别亲,同吃一锅饭,同住一个屋,有钱大家用,有衣大家穿,两人都无家,正好看庙门。海离子喊唐和尚为“和尚爷爷”,这既是尊称,又有点戏谚。

文物管理处撤走后,寺庙一百零八殿一一上了锁。唐和尚和海离子除三天两头巡视外,为了解决困难时期众所周知的饥荒,两人齐心协力开了点荒地,还养了两头小山羊,喂了几只小雏鸡。闲来无事,唐和尚照例是写字、看书、研究文物或刻石头,有时也和海离子下下围棋。海离子主要是画画,走到哪里画到哪里。后来,他忽然有个新发现,庙门口经常有过往行人在休息,这不是人物速写和素描的好机会吗?于是他夹着画板到门口去了。

黄来寺门口,过去每逢旧历四月初八庙会,是个很热闹的场所。四方善男信女前来烧香拜佛,络绎不绝,周围则是踩高跷,玩杂耍,五花八门的地摊和小屹,人头乱攒,甚嚣尘上。这样的庙会,现在当然不会再有,不过庙门口的青石台阶,古树下面,却是非常好的休息之地。寺庙停止开放,山门紧闲,过往行人和附近农民还照常在这里聚集。

由于灾荒,人们无心观赏山景,谈天说地,他们或坐或卧或靠着古树,很少说话,停留的时间也特别长。海离子除供给大家茶水,便聚精会神为各种各样的人物画像。

一天下午,来了这么一个农村姑娘,她手提竹篮子,肩挎花布包,满身尘土,疲惫已极,一到这里似乎再也走不动了。当她知道这茶水不要钱时,端起碗来一气喝了两大碗,然后轻声问:“是黄来寺吗?”

海离子回头望了她一眼,别人跟着告诉她,这就是文物管理处的人。于是姑娘上前说:“我能参观吗?”海离子用手指了指门上“暂停开放”的牌子,转身继续画画。姑娘又要求:“让我参观一下吧,参观一下吧,我看完就走!”海离子不理睬,向她直摇手。姑娘受到这样的冷遇,无可奈何地退开了。

海离子也不知画了多长时间,起风了。

稍有经验的人都知道,此地春天这西风一起,必然是越刮越凶,随着黄沙滚滚而来,睁不开眼,看不见路,因此,人们纷纷离去了。

海离子夹好画页,收拾茶桶和茶碗,也就准备进庙去了。可侧眼一看,原来那个姑娘还没走,她头抵着墙,蜷缩地坐在墙角。海离子奇怪了,忍不住问到:“喂,你怎么啦?”姑娘不说话,海离子又问:“你从哪儿来?”她轻声答:“很远。”接着又要求参观,甚至眼泪汪汪,象要哭了。

姑娘的眼泪是最麻烦的事。海离子有点手忙脚乱,说声“你等等”,随即进庙问唐和尚去了。

唐和尚一听,连说难得难得,有这样爱好文物的农村姑娘,很是少见,只是天色近晚,打开几个主要佛殿让她看看就是了。那么,谁陪她去呢?自然只有海离子。他拿上一串钥匙,拘谨地把姑娘带进了庙。

海离子朝前引路,顺着山坡由低往高,有选择地一殿一殿看去。姑娘仍旧提着竹篮子,肩挎花布包,疲惫地跟在后边,不时用手捂着额,脚步缓慢,还有点摇晃。海离子劝她别看了,说风会越刮越大,一会儿路不好走,只要想参观,下次再来也可以。姑娘点头称是,要求看最好的一个殿,看完好赶路,麻烦就此一遭,下次不来了。

既然同意人家进庙,这个要求是合理的,至于她从哪儿来到哪儿去,这些均与海离子毫无关系,也不便问一个陌生姑娘,她说看完好赶路,赶路就是了。于是,海离子打开了艺术价值最高的一个殿——第八十四号殿。

八十四号殿,原来已经被黄沙所湮没,是黄来寺文物管理处成立后才挖掘出来的。殿不大,但结构奇异,建筑特殊,墙上壁画极为精美,特别是佛龛上释逸牟尼周围的四尊泥塑菩萨:阿难、迦叶、观音、势至,神态栩栩如生,色彩十分鲜艳,实为千年艺术珍品。

海离子热爱这些艺术瑰宝,情不自禁地向姑娘解说起来,主要讲阿难菩萨等塑像和壁画的艺术造诣,从北魏到唐代,雕塑风格上的变化,以及壁画上所展现的狩猎、耕作、旅行、作战、酒肆、屠房、行医和婚丧嫁娶等许多古代生活场面,这种解说,对一个初次参观者是完全必要的。

姑娘听着听着,忽然问:

“可以烧香吗?”

“烧香?”海离子一时没懂。

姑娘不等他回答,把竹篮子盖的布猛然掀开,取出两根小蜡烛和一把香,一擦火柴点了起来,供到佛龛上。

海离走愕然后退,竟会有这种事?

老太婆有点迷信,还情有可原,但也不至于公然来烧香。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莫非是神经不正常,或者是什么坏人故意来捣乱?姑娘明白自己行动奇特,引起怀疑是理所当然的,就赶忙解释。

说她没有兄弟姊妹,父亲早已去世,家里只有一直孀居的母亲,而前不久,母亲又饿死了。她说她母亲过去信佛,有些迷信,平时不大看得出来,只有亲人远出或生病,才暗暗祷告菩萨保佑平安;再就是杀鸡的时候,念叨什么“小鸡小鸡你别怪,生下来是一口菜”等等。明明知道这都是假的,但还是这样。对一个饱经忧患、一字不识的老年人来说,这又有什么呢?这丝毫没有妨碍她拥护共产党。另一方面,她又非常赞成火葬,并不相信真有鬼神。只是碰上这样大的灾荒年,她震惊了,才硬说是上天降下的祸殃。临死前,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要女儿代她到多少年前去过的黄来寺烧炷香,赎去自己的罪,这样就心安了。姑娘说着哭起来:“这我能不答应吗?”

海离子默然无语,望着一对小蜡烛,烛泪在淌,烛光摇曳。在香火袅袅升起的青烟中,他似乎看见了这么一个大部分岁月生活在旧中国的农村善良妇女,这样的妇女是姑娘的母亲,也象是自己的母亲,她能承受任何苦难和悲惨的命运,从不叫声苦,一切罪过都是自己的。她很可能把仅有的一点玉米或红薯,全暗暗省给女儿吃,自己饿死了。既然一炷香能使这样的母亲死后安心,有谁能拒绝这个微小的愿望呢?还有比这更微小的吗?

姑娘仍在哭,越哭越伤心。

海离子完全没有想到,带她来参观,却出了这桩事。劝呢,不知说什么好;不劝,这样哭下去又怎么得了?眼看西风一阵比一阵紧,天又逐渐黑了下来。正在不知如何是好,麻烦事接踵而至:姑娘许是又饿又累,再加上过度悲伤,哭着哭着一头栽倒,昏过去了。

海离子吓一跳,惊恐地冲到门外大喊唐和尚。但距离这么远,风又这么大,哪能听得见?直急得海离子团团转。平时最怕见姑娘,姑娘偏又昏倒在面前。可无论如何救人要紧,他顾不得许多,一下把她抱了起来,猛跑下山。好在姑娘瘦弱,又软又轻,几乎不费什么劲。一气跑到山下,老远就喊:“和尚爷爷!和尚爷爷!”

唐和尚正在烧火蒸馒头,他扔下手里的劈柴,急忙奔出屋来。一看这情景,知道出了事。海离子三言两语说明原委,唐和尚也很惊恐。只是没有医生怎么办?要找医生,还得去古兰镇,离此四十里,哪儿有汽车?海离子说用板车送,可姑娘一直昏迷不醒,要是送到半路死了人,可是件说不清的人命官司。唐和尚直搓手,又敲头,似乎活到七十一岁还没碰到过这样棘手的事,十分懊悔不该答应她参观。不过事已如此,只能让海离子抱到屋里再说。于是两人一阵忙乱,把姑娘放到了床上,一面盖被子,一面大声喊。幸而唐和尚懂得点医道,又用冷水冰头,又是掐人中,终于,姑娘醒来了。

这下,一老一少才松了口气,围着床头看姑娘。

姑娘以极低的声音说:“饿。”

饿好办,就怕不能吃东西,真要病在这里,还不知道该怎样处理。正好馒头已蒸熟,海离子抢过去,伸手抓了四五个。姑娘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显然是很饿了,这会儿她羞愧地承认,两天来除了喝水,什么东西也没吃,唐和尚和海离子本想等她吃饱,然后问她,该送她到哪儿去?可谁知她吃着吃着睡着了,手里捏着的馒头掉到了地上,睡得很香,睡得很甜,简直不忍心喊醒她。这样,无疑又带来一个新的麻烦,房子是那么一同,床是那么两张,姑娘一占用,首先是海离子无处去了,至于唐和尚,虽然也感到别扭,不过年纪大,将就和姑娘睡一个屋也无多大关系。四月间,天还冷,这天夜里海离子是裹着棉衣在灶门口一直坐到天明。

第二天,姑娘还在睡,睡到中午猛然跳起身。她似乎感到很惶恐,又在细想出了什么事情,坐在床沿上直发愣。海离子忙为她打了一盆水,又把饭菜端到小桌上。唐和尚在一边说:“洗脸,吃饭。该走了,姑娘!”说着让海离子提过竹篮子和花布包,另外,还送给她足够两天吃的馒头。这在粮食困难时期,能这样做,确也是不容易了。唐和尚主要是怕出事,同时,怜悯她的遭遇。

姑娘洗脸洗得很慢,吃饭吃得很慢。终于,她放下筷子向唐和尚跪下了,哀求说:“把我收下吧,老爷爷,收下吧,我会做许多事情!”接着说身上没有一分钱,没有一两粮,家里已无人,回去难生活。唐和尚慌忙把她扶了起来,只是对这要求无论怎样是无法应允的,理由很简单:无权收人。为此,他婉转地作了解释。可姑娘根本不听,呜呜地直哭,哭得那样伤心,说不定又要哭昏过去。唐和尚和海离子都心有余悸,吓得赶紧劝说,好言好语一大堆,全无效果。姑娘美而娇,眼泪多得不得了。两人毫无办法,最后只得说:“那就留几天吧!”

海离子为姑娘准备了一个临时住处,又抽被褥又铺草,反正过几天还是得走的。

在这几天中,姑娘揽过了全部“家务”活。她确实很能干,心灵手巧,细致周到,拆洗被子,缝补衣裳,把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做出的饭菜比以前可口多了。这有讨好唐和尚和海离子的成分,但做得不卑不亢。尽管这样,唐和尚和海离子还是很不安,无形中岂不成了雇佣?接着,仍然是那句话:“住几天就走吧!”

过了几天又几天,人,毕竟是有感情的。唐和尚和海离子几次想喊她走,但几次又都留下了。一说走,她就哭,哭得菩萨象要跟着掉眼泪,谁也无法惹这娇姑娘。结果,两人不约而同叹了口气,说:“算了吧!”这一算,十分尖锐的问题就是粮食,两人口粮本都吃不饱,又怎够仨人的?思来想去,只有再开些荒,多种些瓜,多种些菜,还可以拿钱买点高价什么的,大家同吃苦,凑合也能过。等秋天地上长出养麦和玉米,鸡羊跟着长大,日子就会好过得多,至于别的只好暂且不管了。这一决定,姑娘自然是分外高兴,一扫愁云,她跳起来抓住两人的手,说永远不会忘掉这恩情!

这时候,唐和尚再问她叫什么名字,家在哪里?姑娘死也不说,显然,还是怕把她送回去。可成天在一块儿生活,总得有个名称呀,由于她走路轻盈,长得纤弱,又极漂亮,海离子就顺嘴叫了个飞天。

飞天,是佛教壁画或石刻上在空中飞舞的神,多为女体,形象美丽,婀娜多姿,凭借飘拂的长带凌空起舞。梵语称神为提婆,因为提婆有“天”的意思,人们把这一类凌空飞舞的神像称为飞天。这是古代的艺术匠师们,以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的圣洁美好的形象,和自由翱翔的意境。

姑娘对这名字不置可否,也还不懂飞天是什么意思,名字无关紧要,飞天就飞天吧!

既然确定不走,海离子除为她单独收拾一间房子,又特地跑了一趟古兰镇,买回了单衣、棉衣、被子、床单以及毛巾、脸盆等各种日用品,还外带二十四条手绢。飞天又感动,又惊讶,要这许多手绢做什么?海离子认真说:“姑娘眼泪多,多买一些好替换!”

飞天噗哧一声笑了。

也据是从这天起,这三个人在黄来寺两年暂停开放期间,形成了一个很特殊的集体。

唐和尚对飞天纯粹是出于同情,另外感到这个娇姑娘伶俐可爱。忽然间来了这么一个不是孙女的孙女,使他年老孤独的生活中,渗透进一种女性的温暖,这种温暖是海离子无法代替的。海离子呢,是第一次和姑娘这么接近,一种模糊不清的东西,使他愿意和飞天在一起,但仅此而已。他憨厚、正直、纯洁,专心致志的是画画,除了画画,世上好象没有什么东西能打动他。至于飞天,自然不是糊涂人,她很感激唐和尚和海离子,不过也是确认在不会欺侮她的前提下,这才要求留下来,并很珍惜相互间的关心、和睦,竭力赢得他们的尊敬。所以,这么一个特殊的三人集体,在黄来寺特定的条件下,就比一家人还亲,从无争吵,从不红脸,很平静地生活着……

但是,平静中也还有点不平静,这主要是飞天。

飞天除了干各种“家务”事,跟唐和尚学书法,学佛学,学历史,甚至也学弹琴和下棋,同时又跟海离子学画画,还让他带着仔细看了一百零八殿。在这方面,这个聪慧的农村姑娘,表现了非凡的才能。她以惊人的记忆力,很快熟悉了寺庙里所有文物,并由此自然联系到雕塑、绘画,以及佛家又是怎样说法、修行、降魔、成道等一大套东西。佛经和壁画上的许多故事,有很大一部分是反诱惑的,诱惑又主要是女人的诱惑,美女往往是妖怪。这些东西,一次又一次地触动着飞天,在这么一个空旷的寺庙里,又有这么一个极好的海离子,她要不爱他,几乎不可能。逐渐地,一年多以后,感情就超越了一定的界限。

开始,每当海离子在庙门口画画,只要一和别的姑娘说上几句什么话,她就感到不愉快,在边上烦躁地踢石头,或者借故催着走。后来呢,一时三刻见不着海离子,就显得很焦急,坐立不安,似乎什么事也干不成。这连她自己都很吃惊,怎么了,怎么会是这样?按照佛家的说法,这就叫“走了邪”,当然,她自信不是女妖,而海离子也不是小沙弥!

对海离子说:“海离子,你太好了,你真好!”说来说去还是这句话。最多是揪着他的胳膊再去看菩萨,八十四号殿引起一些“烧香”的回忆,笑笑也就罢了。

这样的接触,每次到最后总似乎有点遗憾,究竟遗憾什么,飞天没法说清楚。从夏天到冬天,都是这么度过的。冬去,春来,春节除夕的那天晚上,这事就发展到了一个高潮……

这天,大雪纷飞,行人绝迹。

从早起,唐和尚忙着写对联,海离子为飞天试新衣,接着是扫尘,除旧,剪纸,掐腊梅,三人一团高兴。到晚上,一面说笑一面包了很多饺子,又炒了几个菜,还准备了一瓶酒。当他们围着炭火喝酒的时候,说来说去不知怎么就谈到了家的问题上,唐和尚问飞天:

“想家吗?”

“家?这里不就是家吗?”飞天笑着说。

“不,你迟早还是要走的。”唐和尚说,接着喝了一口酒,又感慨地说:“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哟!”

唐和尚借用这句话很可能是说他自己。不过这一触动,飞天就侧眼望着海离子,把话按过去说:“散不散,不都全在人吗?”

这海儿,她眼里闪出了异常明亮的光芒,这种光芒为初恋的姑娘所特有,它湿润,颤动,又是那样温柔,和海离子的眼光一接触,立即跳开了。

如果海离子稍为敏感,那么,从这跳开的眼光里,会发现所包含的全部内容。但偏偏这个笨东西毫无反应,反而加上说:

“要散,肯定要散!”

飞天没再说话,就站起来到锅边下饺子去了。

唐和尚和海离子谈起了别的事。

飞天是从来不喝酒的,这天晚上一下喝了两大杯。当然,谁都不会在意,年三十嘛。她吃了几个饺子,可能是酒后头昏,很快也就回自己屋去了。

过了一蒹,她喊:“海离子!海离子!”

海离子过去了。

飞天脸红如桃花,娇艳,妩媚,红灯下,极美。

她轻轻推上门,靠着门说:

“海离子,你真的要我飞天吗?”

“飞天?”海离子还是不懂,“啊,那是我随便给你取的名字,你要是不高兴,我就不这样喊你了。”

姑娘皱眉:“海离子!……”

海离子惊讶:“飞天,你,出了什么事吗?”

飞天怨恨地望了他一阵,“海离子,真的要散吗?”

“要散,肯定要散!”海离子还是这样说。

“你就不会想,不散吗?比如……”姑娘说得更明确了,只是这个“比如”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是一定要散的。比如,寺庙一开放,我们就再没有办法留你了。”海离子感到惋惜,但这是事实。

“一点办法也没有?”

“没有。确实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和和尚爷爷都想过,他还给省里写过报告,根本没法批准!”

“这我知道。”

“那不就是这样吗?等你走的时候,我要很好送你,一直把你送到家!”

话是怎么说也说不到点子上,飞天微微叹了口气,又喊了声海离子,失望地仰头抵着门,闭上了眼。她似乎感到累,感到热,松开了领口,酒一阵阵往上涌,全身都象要飘起来。停了一会儿,感觉出是海离子走近了,走得很近,站在她的面前,连呼吸也听得见。也许,他要吻她吧。应当吻她呀。她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今天晚上就特别好看,但绝不是象女妖那样去诱惑小沙弥。如果硬说这就是“诱惑”,那就诱惑吧,她是那样爱他呀。只要海离子一吻她,她会毫不犹豫地扑进他的怀里。这是多么安静的除夕之夜,多么美好的除夕之夜。窗外飘着雪花,窗内灯红酒醉,整个世界就仿佛只有她和海离子,她不会拒绝他的要求。姑娘等着,等着,等着,挺高了胸部……

可是。什么动静也没有。

睁开眼,发现海离子惊愕地注视着她,说:“飞天,你今晚怎么啦?”

飞天没有说话,海离子轻轻推开她,开开门,出去了。

一会儿,只听海离子在门外说:“飞天,我给你煮碗酸辣汤,好吗?”

飞天不应。

海离子悄悄离去了。

红灯,灭了。

深夜,睡觉的时候,唐和尚问海离子,飞天喊他做什么?海离子什么也没讲,只简单说:“怕散。”但唐和尚是明白的,似乎从娇姑娘到庙上的那一天起,就预感到要发生什么事。这会儿他问:“海离子,你喜欢她吗?”

“谁呀?”

“她呀。”

海离子停了停,避开脸说:“喜欢。”

“那……”

“我很爱她!”

海离子这么坦然,一时间唐和尚倒反而没话说了。接着嘱咐再去看看庙门,夜间小心火烛,然后就都睡了。

第二天一早,飞天过来祝愿和尚爷爷春节好,她见到海离子,窘迫地脸红了。海离子就象没有看见,望着门外说:“来,飞天,我们堆个雪人好吗?”飞天没有作声,佯装去拿瓜子,海离子一把拉过她的手,向雪地里跑去了。

在这以后,三人照样平静地生活着,该干什么干什么,依然那么亲切,和睦。地底下翻滚的这股炽热岩浆,没有冲出火山口,压抑往了。飞天更爱海离子,也更尊重海离子!

确实,这句话说对了:“天下无有不散的筵席”。平静的生活过了两年,由于国家经济情况好转,黄来寺确定重新开放,这种平静就全部打破了。

在文物管理处人员即将到达的头两天,飞天感到非走不可了。她捂着被子哭了一整夜,有话没法说,第二天早晨,默默地收拾竹篮子和花布包。海离子遵守自己的诺言,要一直把她送到家。飞天突然恼怒了,挡开他的手说:“去去,谁稀罕你送,我又不是不认得路。你去送别人吧!”海离子摸着脖子笑笑着说:“飞天……!”飞天不由分说,反正不要他送。

唐和尚坐在一边,舍不得飞天走,可又毫无办法。他对飞天的恼怒一点不惊讶,支开海离子,然后说:“飞天,海离子很爱你呀!……”

姑娘紧皱眉,越皱越紧,半天没有一句话。

唐和尚接着说,现在都还年轻,只要姑娘不变心,那么,三年之后,海离子准会来村里迎娶娇妻。海离子,不是一个庸庸碌碌的人,他正勤奋刻苦地学画,发誓要成为一名画家。他对爱情,诚实,忠贞,是不是这样呢?

飞天点头。

这张纸,经唐和尚一点破,吃早饭的时候就感到有点别扭,海离子忙来忙去不知忙些什么,飞天一想到“娇妻”不禁羞涩起来,以至都没有怎么说话。饭后,飞天倒真想海离子一直把她送到家,可这个笨东西仍然不能领会姑娘心意,你拿眼睛暗示他,他还以为竹篮子里带的馒头不够路上吃,一下又塞进四、五个。飞天“唉”了一声,忍不住说:“你就这样呀?”哪样呢?海离子茫然失措。飞天又噗哧一声笑了,说来还是怪自己,因为先前坚决拒绝了。

唐和尚和海离子送她到庙门口,等候去古兰镇的公共汽车。飞天的家确实是很远的,从古兰镇上火车,再换乘汽车,紧走慢走也得三天路程,或许因为远,唐和尚就千叮咛,万嘱咐,实际这些叮咛和嘱咐半个月前就开始讲了,至少已经有十遍。两年的感情很深厚,这样的离别,自免不了要哭。看来,二十四条手绢没有白买,飞天一股劲低头垂泪,哭个没完。唐和尚跟着有些唏嘘。海离子转过了脸……

就在这样一幅情景中,突然,几辆小车疾驶而来,在门前停下了。

从天蓝色的轿车里走出一位首长,秘书快步朝前说,这是军区谢政委,路过这里想参观,时间不多,晚上还要赶回去。这一来,唐和尚赶忙整装相迎,飞天也停止了哭泣。

谢政委身材魁梧,神态威严,举止从容。他一看这满面泪痕的姑娘很奇怪,便停住脚,问是出了什么事情?唐和尚不想讲,把话岔到一边,说寺庙还未正式开放,接待首长有困难。首长对这点并不介意,两眼还是盯着飞天,又问出了什么事。你越不想讲,首长就越要问,莫非里头有什么冤屈?唐和尚自不敢隐瞒,简要地汇报了一下始未。谢政委听后点头说:“唔,这就对了嘛。她叫什么名字?”唐和尚答以飞天。接着就问飞天是什么意思,又作了解释。谢政委显然很高兴,说这很有意思,边说边打量飞天:“好哇,这名字很好哇!”然后稍停说,要是回家确实有困难,可以到部队当兵嘛。

这可是件喜出望外的事,真是无巧不成书,如果飞天早走一点或晚走一点,也就不一定碰上谢政委了。碰不上谢政委,自然就错过了这么一个大好时机,这种偶然的机会,有时竟给人带来极大的变迁,甚至影响到一生。当兵,特别是女兵,数量少,机会难,这对一个农村姑娘来说,无疑是前程的保证。今后无论复员或转业,境况都会好得多,而海离子所要迎娶的“娇妻”,不是更为美好么?

谢政委这么一说,当场,唐和尚、飞天、海离子一致表示感谢。本说请首长写个条子,谢政委说算啦,跟车走吧。这样,顷刻之间,事就决定了。既然接待困难,谢政委不便停留,说走就走。飞天提过竹篮子,背上花布包,急忙钻进了车。她向唐和尚和海离子喜悦地扬手喊:“等我信!”

几辆小车卷起红黄色的尘土,转过山坡,很快消失了。似乎仍听见飞天在喊:“等我信!”

四月的天气还很冷,不过没有刮风,天空异常晴朗。海离子想起了飞天初次到庙门口的情景,她头抵着墙蜷缩地坐在墙角,疲累,瘦弱。真没想到,就是她,闯进了自己的生活。此一去,到底是高兴,还是悲伤?

唐和尚在喊:“海离子!”

海离子转身进庙,为寺庙重新开放又该忙了。再就是:等飞天的信吧!

信,来了。

飞天在信上以极为兴奋的心情,告诉和尚爷爷和海离子,说她已经穿上了新军衣。她说原先打算安排在文工团,可她不会唱歌,不会跳舞,更不会演戏呀,经谢政委一说,这才转到门诊部,当护士。谢政委可是非常非常好的首长,南征北战几十年,在部队里有很高的威望。接着,飞天就说自己要很好学习,努力工作。她很喜欢部队里的生活,这里领导和同志们对她都极好,要和尚爷爷放心,要海离子不要挂念。这封信,是写给两人的,信中“好”字几十个,反正一切都好,唐和尚和海离子自然很高兴。

再一封信,就是单独写给海离子的了。

她说:“我爱你。这一辈子只会爱你一个人。你说,你喜欢我吗?真的喜欢吗?我要你说一千遍,一万遍,只有你,才有资格这么说。海离子,你知道第八十四号殿的阿难菩萨,我非常喜爱他的纯朴和善良。他站在那里站了一千年,一千年呀,该是我们相爱的见证!你说我老要哭么?不,现在笑了,笑狠了也还是要流眼泪,给我再买二十四条手绢吧。我始终不能忘记,春节除夕的那天,你给我试新衣,晚上么……你太笨。我是酒喝多了,有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可你至少——还是太笨,太笨。我倒要看看,三年后,你又是怎样来迎娶‘娇妻’?好了,就说这些吧,等我下封信。”

在这以后,信是固定为每周一封,都写得很艳丽,很炽热,充满着幸福。

这样紧密的情书,时间一长,当然不能老说“我爱你”,要谈工作,谈学习,谈理想,也谈周围的人。在周围的人当中谈得最多的,还是谢政委。她说,哪天哪天谢政委派秘书来,接她到家里玩,请她吃糖果,请她喝可可,可可里面加牛奶,十分好喝。又说谢政委哪天哪天请她看电影,看完电影还和她开玩笑,抚摸她的头说:“可别飞天呀,还是人间好!”她对谢政委自然就讲到海离子,讲到唐和尚,一说到迎娶什么“娇妻”,大家都笑了,在这以后,显然就经常出入谢政委家,因为信中提到谢政委的爱人和他的儿女们,都讲得详尽而具体。而从字里行间看得出,谢政委对飞天也是越来越好,越来越好,就象对待女儿那样对待她。再后来,就说工作仍在门诊部,但主要是给谢政委当保健护士了。

海离子虽然感到这样的关系有点过于密切,但没有任何理由去怀疑,特别是飞天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想隐瞒什么东西。一个军区首长总是令人尊敬的,难道会发生什么别的事情吗?不,绝不可能。

信,每周一封,每周一封,就象输电线上的电流,源源不断,在海离子和飞天之间发光,发热。这样一直到第二年夏天,啪,飞天的信突然中断了。

开始,海离子还以为她病了,或者有什么紧急任务,顾不上写信。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三个星期,四个星期,始终是音讯渺无,收发人员一见海离子就摇头。而海离子发去的信,先是犹如石沉大海,后来就一封封地退了回来。这时候海离子完全明白:出事了。

他感到恐惧,感到悲哀,眼前一阵阵发黑,心里一阵阵发冷,难道她变心了么?唐和尚说:“别急,先请假去看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海离子点头称是。可请假又不那么容易,和飞天仅是恋爱而已,没有正式婚姻关系,为此,拖了一个多月,最后才以印制文物图片公私兼顾地走了。

那是深夜时刻,红黄色的树叶在飘落,海离子到达了军区。他找到门诊部一问,不错,有飞天,可飞天已经复员回家了。什么原因,不清楚。海离子焦急地又问:“是犯了错误?”回答说:“不,是她坚决要求复员的,留不住!”情况就是如此简单,海离子不便多说,忐忑不安地退了出来。

他缓慢地走出军区,顺一条僻静的街道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想,既然有了着落,看来势必上她家去,无论怎样得见到她。海离子是知道飞天家的,往回坐四小时火车,还有两天汽车路,但哪怕再远,也是要去的。于是,他先到出版部门联系了印制文物图片的事,接着,当晚跳上火车就走了。

路上走了三天,好不容易汽车到站了。下车一打听,说还有十几里,一边走一边问,待最后找到飞天家,天都快黑了。

这片地区山清水秀,自古以来是个出美人的地方。飞天家的两间茅屋,坐落在半山坡,掩映在荒草疏林中,一股溪流绕墙过,群鸟斜飞去,安静得几乎没有什么声息,唯有炊烟笔直升起。

海离子屏住呼吸轻轻敲门了,敲了一阵又一阵。停了许久,门吱呀一声拉开了,立在门里的却是一位老爷爷。海离子奇怪了,飞天说过她家里是没有人的,有个母亲已经去世,于是惊问:“老爷爷,这是飞天的家吗?”

老爷爷没有听懂,海离子一想,就说了飞天原来的名字,这个名字是她后来告诉他的。老爷爷这才“哦”了一声,点头说:“是的,是她家!”

“那,她呢?”海离子急切地问。

老爷爷问清来历,请海离子进屋,一面继续烧火做饭,一面就讲了起来,讲着讲着流泪了。

老爷爷过去是个石匠,人称石千礅,同飞天家交往很深。飞天的父亲曾跟他学过手艺,后来不幸早死。飞天去黄来寺,家里的房子就是交千礅爷爷看管的。

大约是两个月前,一个大雨的晚上,飞天一脚深一脚浅,浑身泥泞摸回来了。她衣裳全湿透,散乱的头发滴着水珠,手里还是走时提的竹篮子,肩上仍旧挎着花布包。千礅爷爷一见吓一跳,说:“出去三年多,怎么这副模样回来了?”姑娘不回答,拉他去自家茅屋。千礅爷爷帮她开开门,点上灯,扫了尘土,然后问她吃什么,立即动手替她做。飞天说,谢谢千礅爷爷,不用了,只求陪她坐一坐。她托着脸,望着灯,一动也不动,劝她换去湿衣裳,说这样要着凉,她象没有听见一样。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是什么也不讲。过了很长时间,她说,这房子不要了,送给千礅爷爷做个纪念吧。她说她马上就要走,永远不回来了。千礅爷爷再三劝阻,她摇头。这样,挡也挡不住,她提上竹篮子,挎着花布包,又是一脚深一脚浅,在大雨中消失了。只是在临走时忽然说:“千礅爷爷,要是海离子来找我,你就说过去的飞天已经死了,让他另外找个好妻子!”这话,千礅爷爷弄不明白,但看得出,姑娘很痛苦。自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

海离子听罢,默然无语,停了好一阵问:“那她会上哪儿去呢?”

“不知道。”千礅爷爷抹去眼泪说,“后来听人说,她上车走了。”

海离子在飞天家的茅屋过了一夜,第二天又返回军区。可打听来,打听去,都说查无此人,谁也不知飞天究竟在何处?军务部、门诊部全很惊讶,一时传为怪事,甚至不相信海离子的话会是真的。海离子毫无办法,只得回黄来寺。这一路,全火车上的人,似乎没有任何人象他那样伤心,象他那样难过。他脸贴着窗户,对着枯黄的群山轻声呼唤:“飞天,飞天呀,……”

车轮轰隆轰隆,风,嘶,呼……

又是四月,天还很冷。下午,起风了。

风会越刮越大,滚滚的黄沙会跟着而来,参观的人纷纷离去,庙门口一片空寂。

但也不知什么时候,一个人头抵着墙蜷缩地坐在墙角,她身边放着竹篮子,肩上挎着花布包,默无声息地一动也不动,象是太疲累了。

售门票的工作人员,名叫惠月珠,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姑娘。在她准备关上小窗户的时候,探头一看,发现了她,就忍不住问:“喂,你怎么啦,病了吗?”

她摇头。

“那你还不走啊,起风啦!”

她没有走,转过身来先问海离子,再问唐和尚,他们从去年夏天以来怎么样了。

惠月珠说:“你认识?”

她没有回答。

惠月珠望了她一阵,奔进寺庙里去了。

一会儿,第一个跑出来的是海离子,接着是唐和尚,一看,这人已经不见了。

过了两天,又复如此。

这样一而再,再而三,老是象个幻影。

一天,还是原来的墙角,惠月珠又看见了竹篮子和花布包,这回,她没有惊动她,而是悄悄离开了售票房。不多一会,海离子冲了出来,惊喜地大喊:

“飞天!”

似乎怕她再次幻灭,他一把抓住她,把她轻轻扶了起来。可是,飞天眼里滚动的是一股寒流,她推开他的手,说:“海离子,我调来了,请你带我到办公室!”话是这样冷漠和疏远,并极力避开海离子的眼光,急速进庙去了。走进庙门,明明是平地,她却跌了一跤。

飞天拿出省里的介绍信,文物管理处对她表示欢迎。关于工作,当即安排在文物保护组兼当解说员,如果不合适,今后还可再调换。只见她一无行李,二无衣物,孑然一身,象是什么都无所谓。这点,既令人惊讶,又使人为难。不过,为她发愁是多余的,因为海离子把四年前买的单衣、棉衣、被子、床单,以及毛巾脸盆等又全数搬了出来,想不到这些东西竟再次用上了。

飞天无法拒绝,仅要求和惠月珠住一个屋。惠月珠很高兴,两个年龄差不多,有这么个女伴太好了。

海离子帮飞天收拾床铺,从别处扛来桌子和椅子,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告诉她,曾上她家去过。飞天微微一震,转身无语。海离子随着这个话,很自然地就要问及去年为什么突然中断了来信,大雨的夜里跑哪儿去了,这半年的时间又是怎样度过的,等等。飞天知道他会这样问,不等说出口,痛苦地截住说:“海离子,你能叫我活,也能叫我死,就是什么也别问吧!”正说着,唐和尚来看她。飞天有点怕见唐和尚,她腿弯了弯,象是要跪下,但一转念,强作欢笑说:“和尚爷爷,我回来了。”唐和尚什么都没问,还是象从前那样亲切地对待她,说刚从山上下来,听说飞天来了十分高兴,接着谈了一些寺庙里的事和文物研究新的进展。飞天显得轻松了。唐和尚这又支开海离子,明确地对飞天说:“无论怎样,海离子是永远爱你的,生活中的风浪还不足以翻掉这条船吧!”飞天又是紧皱眉,越皱越紧,但这次皱眉与先前就大不一样了。

飞天的这副神情,即使不问,谁也能猜着几分。这天夜里,惠月珠隐约听到悲哀的抽泣声,问她,她竭力否认,说那是在做梦,可能是路上太累了。

一个休息日上午,飞天在井边洗衣服。太阳很亮,很暖,云雀从上空飞过,杨树枝叶一片嫩绿,生意盎然。在她没有注意到的时候,海离子从身后走了过来,帮她打水。他一桶一桶地打,一桶一桶地倒,把飞天的鞋子全溅湿了。这半个月来,她并没有象和尚爷爷所劝解的“生活中的风浪不足以翻掉这条船”,而是决心要使“这条船”翻过去,以至竭力避开海离子,从不和他说句话。但这会儿,海离子这么拼命打水,你要不制止,他似乎要把井水全打干。

“该死,水太多啦!”她终于说,并仰起头来,很不轻易地抿嘴一笑。

唯有这一笑,海离子又看到了原来的飞天,只是太短暂,就象最后的晚霞,很快熄灭了。

“唉,飞天呀!”海离子喊叫了。

飞天埋头急速搓衣裳。

海离子强行地一把拉起她,向山上走去。

在弯弯曲曲的石头台阶上,飞天轻声地说:“我求你,海离子,不要这样缠着我。我说过,过去的飞天已经死了。”她想挣脱开手,但被牢牢抓住了。

海离子今天根本不说这些,他讲笑话给她听,又谈到自己的美术作品,说有几幅已经发表了,博得好评,反正是想尽一切办法使飞天高兴。

可是,飞天没有高兴。

她只求松开手,让她回去,衣裳还在井边。

海离子没有办法,极为失望地说:“好吧,你回去吧!”说着猛转身,向山上跑去。飞天明显地感到他生气了,一时间很慌乱,忍不住跟在后边,喊:“海离子!”

她怯生生地和他走在一起,明媚的阳光下,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可又什么话也没有。

走着走着,无意中走到了八十四号殿,飞天心里一动,忽然说想进去看看,海离子打开门,陪她进去了。

看到阿难菩萨像,飞天禁不住地喊了出来:“阿难!”然后,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里,凝视着这尊塑像。

这时,在她耳际又响起了自己信中说过的话:“海离子,你知道八十四号殿的阿难菩萨,我非常喜爱他的纯朴和善良。他站在那里站了一千年,一千年呀,该是我们相爱的见证!”

飞天的眼里闪出了光亮,海离子吻她了。

但是,这种光亮象是墙缝里闪出的光亮,她轻轻推开他,隐忍着眼泪说:

“海离子,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说着再也控制不住,哇的一声痛哭了。

Bandook 变种木马曝光:针对 Win10、Win11 设备,可窃取敏感信息

 1 月 6 日消息,安全公司 Fortinet FortiGuard Labs 近日发布报告,发现了名为 Bandook 的远程访问变种木马,主要针对 Windows 设备。

报道称该木马最早可追溯到 2007 年,当时被描述为“具有多种功能的成品恶意软件”,其中一项功能是让操作员远程访问受感染的终端。

而本次曝光的最新版本通过钓鱼邮件发布的,攻击者发送的是恶意 PDF 文件,其中嵌入了一个指向受密码保护的 .7z 压缩文件的链接。

安全研究员 Pei Han Liao 解释说:“受害者用 PDF 文件中的密码提取恶意软件后,恶意软件会将其有效载荷注入 msinfo32.exe”。

Msinfo32 是一个合法的 windows 二进制文件,任务是收集系统信息。它通常用于诊断不同的计算机问题。

Bandook 会更改 Windows 注册表,确保始终在后台运行,然后向其命令与控制(C2)服务器发出进一步指令,攻击流程图如下:

这些行为大致可分为文件操作、注册表操作、下载、信息窃取、文件执行、调用 C2 中 DLL 函数、控制受害者的计算机、卸载恶意软件等。

微软公布 Text To Speech Avatar AI工具,可制作虚拟3D数字人

微软在 Ignite 大会中,为 Azure AI Speech 推出了一项名为“Azure AI Speech text to speech (TTS) avatar”的 AI 工具,号称可以生成人类逼真虚拟化身(数字人),目前这款工具已经开放给大众预览试用。

微软表示,用户使用 Azure AI Speech text to speech (TTS) avatar,可以建立基于“输入文字说出内容”的虚拟化身,并结合现实人物照片训练,建立以真实人物为基础的“互动式聊天机器人”,可用于企业的营销、业务或客户服务等场景。

据悉,这项 Azure AI Speech text to speech (TTS) avatar 主要包含三个模块,分别是文字分析器、TTS 声音合成器及 TTS 虚拟化身合成器:

文字分析器会先分析用户输入的文字内容,产生音素序列(phoneme sequence)。接着 TTS 声音合成器中的 TTS 语音模型会预测用户输入文字的声学特征,再合成声音。最后,由神经网络声音合成模型 Avatar,根据上述声学特征预测人物的唇形影像,最终形成虚拟化身影像。

微软解释,传统虚拟化身制作费时耗工,需要建立专用拍摄环境、而拍摄剪辑后期过程也相当花成本。而当下运用微软最新的 Azure AI Speech text to speech (TTS) avatar 服务,在初次建立模型后,用户只要输入文字就可以制作各种产品介绍、互动视频等。配合微软 Azure OpenAI Service 及神经网络 TTS 功能,还能呈现更自然的互动体验。

微软举例声称,用户可利用 Azure AI Speech TTS avatar 批量制作各种视频内容,例如企业文化影片、产品介绍或 CEO 在大会上的数字分身。也可以制作虚拟直播数字人、聊天机器人、业务机器人、或线上教学的 AI 老师等。

微软表示,Azure AI Speech text to speech (TTS) avatar 目前已经向 Azure 订阅用户推出,支持各种语言,用户可以从预设的虚拟化身选项中挑选想要的角色,也可以自行定制虚拟化身。

如果用户想要自行定制虚拟化身,则需要上传一批人物视频片段,Azure 平台就会在线上处理这些视频,从而生成虚拟化身。角色本身与音源分开,用户可以选择官方提供的默认音源,也可以自行上传训练音源。

树莓派获得Arm的战略投资,进一步加强长期合作伙伴关系

Arm控股有限公司和树莓派近日宣布达成一项协议,由Arm对树莓派进行战略投资,收购树莓派的少量股权,进一步加强两家公司的长期合作伙伴关系,为物联网(IoT)开发社区提供关键解决方案。

随着业界对边缘计算的需求加速,对物联网和人工智能应用的要求越来越高,树莓派为全球各地的企业与个人提供了低成本、高性能的产品和解决方案。

预计这项投资案将进一步巩固双方自 2008 年开启的伙伴关系,让树莓派可以为学生、技术爱好者与商业开发人员推出更多受欢迎的 Arm 架构产品。

比如2023年10月底上市的树莓派旗舰 Raspberry Pi 5,就是基于Arm架构,目前最先进的一款树莓派产品。

Arm物联网业务线高级副总裁兼总经理Paul Williamson表示:“Arm和树莓派有一个共同的愿景,即:通过降低创新门槛,使所有人都获得计算能力。让任何地方的任何人都可以学习、体验和创造新的物联网解决方案。 基于 Arm 架构,开发人员能够更快、更轻松地进行创新,这对于推动全球高性能物联网设备的应用至关重要。这项战略投资进一步证明了我们对开发者社区以及树莓派伙伴关系的持续承诺。”

树莓派首席执行官Eben Upton表示:“Arm技术一直是我们平台的核心,这项投资也是我们长期合作伙伴关系的一个重要里程碑。我们将继续为每一位玩家降低门槛,不管是学生和技术爱好者,还是大规模部署商业系统的专业开发人员。采用 Arm 技术作为当前和未来产品的基础,将使我们能够获得所需的计算性能、能效和广泛的软件生态系统,”

相关链接:

https://newsroom.arm.com/news/raspberry-pi-investment

Raspberry Pi Pico W 蓝牙功能已获得固件支持

Raspberry Pi Pico W 发布后,一年时间已卖出 50 万片。有众多应用项目是用它来实现,例如用来架设网站、用来监看植物生长状态等。

不过,Pico W 的无线功能只开启了部份,只能使用 WiFi 功能,蓝牙功能仍关闭着,而 Pico W 上的英飞凌(Infineon)CYW43439 芯片其实是 WiFi、蓝牙功能都有的。不仅可以使用 2.4GHz 频段的 IEEE 802.11n WiFi,也可以使用 2.4GHz 频段的蓝牙 5.2,而且是经典 classic 蓝牙、BLE(Bluetooth Low Energy)蓝牙都可以用。

所以在 Pico W 推出时,就已经有人推测之后会再推出可以启动蓝牙功能的版本,或者是已经售出的 Pico W 可以透过固件更新重启蓝牙功能,而这个猜测果然没错。树莓派官方在 2023 年 6 月释出更新,可以让已经卖出的 Pico W 也能启用蓝牙。

注:其实 2023 年 2 月的 C SDK 1.5.0 就已经支持蓝牙,但相同时间 MicroPython 还没有支持。

Pico W 的 C SDK 是以 BSD 3-Clause 协议,MicroPython 则是采 MIT 协议。

Pico W 支持蓝牙现况说明

由于 Pico W 支持 C 语言和 MicroPython 语言的开发,两种版本都有更新,都可以启用蓝牙。C 语言是 1.5.1 版的软件开发工具包(SDK)上开始支持蓝牙,MicroPython 则是透过新建立(build)的固件来支持。

新版虽然支持经典蓝牙,但有一部份暂时不行,即 ACL(Asynchronous Connectionless Lin)与 SCO(Synchronous Connection Oriented Link),估计要更后续才可能完备。而在 BLE 方面,Pico W 可以扮演中央(central)角色也可以扮演外围(peripheral)角色。

更重要的是,并不是同时间只能选择使用经典蓝牙或 BLE 蓝牙,其实是可以两者同时启用的,不需要取舍。至于新版到底支持多少种蓝牙应用型态与通讯协议,可以直接上 GitHub 查看:

https://github.com/bluekitchen/btstack#supported-protocols-and-profiles

为了方便大家尽快启用Pico W的蓝牙功能,官方推荐可以参考 Pico W 的在线文件:

https://www.raspberrypi.com/documentation/microcontrollers/

另外也有一份指引可以快速导引创客用 Pico W 连上 Internet:

https://datasheets.raspberrypi.com/picow/connecting-to-the-internet-with-pico-w.pdf

Pico W 历经一年发展,大体可以看出其推进模式。首先,树莓派官方认为 WiFi 的需求会大于蓝牙,所以刚推出时只先支持 WiFi,之后再透过软件开发工具包与固件更新来补充支持蓝牙。

然后,由于软件开发工具包是在计算机上使用,加上 C 语言比较轻量,所以 C 语言的支持速度又比 MicroPython 快一点,MicroPython 是解释式程序语言,需要换替固件才能改变直译环境,也较吃硬件支持,所以支持的速度会慢于 C 语言。

或许未来树莓派也会开放 Pico W 上无线通信芯片,使创客撰写的程序可以直接跑在无线通信芯片上,而不一定非要跑在 RP2040 主控芯片上。

黑客反击战(2)

点击此处到达黑客反击战(1)

我精神抖擞的走进办公室。一进门就看到小茜无精打采的趴在桌上。我知道这个直觉
的女孩白辛苦了一晚上。

我上前问候了一句,小茜恨恨的说,我就不信他不出现,今天晚上我们再等着。

  我注意到她很自然地用了一个词:我们。我张嘴想说,我可没同意和一起。但我张了张嘴,终于没有反对。
  这是个好机会。有一个女人总比没有强,说不定,晚上还能发生一点故事。
  我不是小人,但也不是君子。我就是抱着这种龌龊的思想再次来到小茜的房间。
  明亮,整洁,温馨。
  我傻傻的看着这个和昨天截然不同的房间,半天没想明白。看来女人是善于创造奇迹
的。
  小茜红着脸说,你坐,你坐。
  我浑身不舒服。我宁愿是在昨天那狗窝里,没有什么男女的区别,那样我会更自然一
点。在这个突然女性化的地方,我无所适从。
  我紧张的坐在计算机旁,我闻到了小茜的香水味。在我印象中小茜从来没有撒过香水

  看来今天又是一个不寻常的夜晚。
  小茜表情很奇特的看着我。我专心致志地看着屏幕,目不转睛。
  我想和你说件事,小茜说。
  我的心一阵急跳。在这种情况下,一个女孩用一种很犹豫很羞涩的口气对我说,我想
和你说件事!!!
  我装做很平静地说,什么事?
  其实,昨天你走后,我并没有监控那个网络窃贼,我花了几个小时把屋子里彻底打扫
了一遍。
  我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在这种情况下,不做任何反应是最正确的选择。但我没想到,小茜要说的话如此令我吃惊。
  因为我知道,我是抓不到那个网络窃贼的。
  我又哦了一声,我还没反应过来。
  因为,我就是那个下载文件的人。
  也许是太吃惊了,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小茜很同情的望着我,就象看一条快死的鱼。
  从外地下载保密资料的文件,实际上就是一个局。由主任布置下来的。
  为什么?我发现我的喉咙有点发干。
  因为我很早就发现了你装的那个监控软件,但我不知道是谁装的,于是我向主任做了
汇报。主任和我商量了一下,认为这事关重大,决定设一个局,把这个人引出来。
  我有气无力的说,那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不正好,人赃并获。还等啥,通知公安局啊
,安全局也行。要不要现在就把我绑起来?
  我为什么要通知公安局?小茜吃惊地睁大眼睛。一开始我以为有商业间谍呢,所以才
向主任汇报的。现在真相大白了,你只不过是为了公司的利益而已,我还应该感谢你呢,
让我省了好多事。

  我傻乎乎的听着。这几天我经历的事情太多了,老是出乎我的意料,这让我的思维有
点迟钝。我这个可笑可怜可悲的天王啊,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都不自知。我决定,以后谁
再叫我天王我和谁急!

  我反应过来后,忽然想到一件事。我说,你昨天就知道是我做的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说这话的时候带着明显的气愤的语气。我在想,这他XX的不是玩我吗?
  小茜的脸色阴晴不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我想她是不是在找什么借口?不管你找什
么理由我也决定摔门就走了。
  你以为,我昨天花了几个小时收拾房间,是为了什么?
  为,为了什么?我忽然之间又不会说话了。
  小茜直瞪瞪的看着我,不说话。
  我也不说话。房间的气氛很微妙。似乎在发生一种奇妙的变化——由原来的尴尬僵持
,变得暧昧起来。
  这是很要人命的变化。我决定不走了。看谁先出声!这么做确实有点有失君子风度,
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可以走了。小茜忽然说,我看到她的眼眶有点红。
  我楞了片刻。站了起来。靠,走就走,谁怕谁啊。
  在我站起来的一瞬间,小茜转过身去了。我没理她,走到了门口。把手放到门扭上。
我觉得那门扭似乎有千斤重。我的手有点颤抖,我知道门开后,将会是一个世界,一个我
所熟悉的旧世界。我在那个世界里寂寞孤独的行走了一年多。

  我该走出去吗?
  我决定回头和小茜说声再见。我要保持风度。
  回过头,发现小茜趴在桌上,肩头在颤动。我张了张嘴,发现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茜,一个普通,好强,不美丽的女孩,这和我的理想差太远了。她的皮肤不光滑,
她的个子不高挑,她的声音不甜美。
  可我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一年前,我曾经放弃过那一滴晶莹的眼泪。我把它做为我过去岁月的墓志铭。我时刻
在想,如果那一刻我追出去了,那我的现在将是另一个样子。
  但我没有,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犹豫着。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也许,爱情就是感动和
心乱如麻?
  我走了回去,把手放在小茜的肩上。不管怎么说,我已经错过了一次,我不想再次错
过。
  小茜的肩头逐渐停止了颤动。我们就这样一动不动。时间在这一刻似乎凝固。我知道
我要做什么了。
  在这一段时间里,我不再对世界冷淡了,我久违的充实感又回到了心中。一种温暖的
感觉将我包围,逐渐点点滴滴渗透我的全身,每一个细胞。
  我从背后将小茜抱住。我感觉小茜的身体忽然僵硬了,然后点点滴滴融化,最后,她
全身乏力的躺倒在我怀里。
  我们这么坐着。很久。

  回到宿舍,我打开机子。我发现肥猫并没有打开ICQ.我破天荒的按下写消息按纽,弹
出一个小窗口。我敲打着键盘,写了三个字——我参加!!
  让该死的美帝国主义尝尝无产阶级铁拳的厉害!!!!

  肥猫很快上了线。他告诉我说,正在和几个负责人开会,协调五一反击的事情。我的
消息转到了他的手机上,所以他临时出来了。在他的带领下,我也进入了一个网站的秘密
聊天室。这里云集着中国黑客界的精英。我发现了很多大名鼎鼎的人物,当然我也是其中
之一。当我进聊天室时,受到了热烈的掌声欢迎。

  由于美国政府已经觉察到了五一的这次行动,因此他们决定提前防范,在五一那天将
白宫、五角大楼、中央情报局、美国联邦调查局、美国航空航天局、美国国会、《纽约时
报》、等重要的网站安全保密级别提高,由允许普通用户访问改为只容许权限用户访问,
因此,临时指挥部决定提前一天发动进攻,也就是三天后的四月三十号,开始第六次网络
卫国战争。之所以称为第六次,是有前几次的台湾民进党上台后进攻台湾网站,日本攻击
站,南斯拉夫中国使馆被炸引发的攻击战等等。

  临时指挥部决定分为几个小组进行攻击。三大黑客组织的负责人,肥猫,我,以及其
他几个天王级人物,分别为小组负责人,下设高手级和新手级。由高手级带领新手级进攻
一般性的网站,由天王级负责对重要网站的进攻,并负责协调组员。攻击方式将主要采用
拒绝服务式登陆方式,也称潮水登陆,也就是说,在同一个时间,向同一个IP地址发送大
量的数据,将导致网络的严重阻塞!

  毫无疑问,这是最大的一次黑客反击战!
  我从没有感受如此的激动。也许,当一个人融入到一个伟大民族中时,能为这个民族
做出一点哪怕是微薄的贡献时,也是自豪的!!
  我期待着。
  我根本没有预想到一场危险正在靠近,它足以把我摧毁。

  期待是一种美丽,也是一种痛苦。我在心神恍惚中度过了一天,幸好主任看起来也有
点心神不宁,可能还没从昨天的打击中恢复过来。所以我用来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就是看
小茜。我颇有兴趣的观察着这个我以前没有注意过的女孩。小茜很严肃的在办公室进进出
出,我看得出来她时不时会脸红一下。也许是我的错觉。我在考虑要不要把小茜吸收进五
一的战役中来。

  在我为公司工作的三年里,我第一次觉得,公司除了工资和奖金外,还有值得我关注
的东西。
  但我没有机会和小茜说这些。下班后我走出办公室,下楼,我想在路口等她。我不想
在公司张扬。
  有几个陌生人坐在一楼的会客厅里。套用古龙的话来说,这几个人无论坐在那里,都
是最不起眼的。他们就和你在街上遇到的成千上万人一样普通,可是,千万人中只要有他
们在,你就会立刻注意到他们。

  我从来没有什么直觉,也不相信什么直觉,我对古大侠的话不屑一顾。可在大厅的来
来往往的人中,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大厅一角的沙发上的这几个人。这几个人让我觉得有
一种危险的感觉——就象老鼠闻到了猫的气味。

  在看到我的同时,他们站了起来。很沉稳的朝我走了过来。我有紧张,我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
  你好,天王。其中一个领头的中年人对我说。
  我吃了一惊。在几秒的时间里,我一片空白。
  也许看出了我的惊讶,中年人笑了笑,说,先自我介绍,我叫杨成,市安全局网络安
全科的。
  如果一个黑客遇到网络警察,最好的办法就是闭上嘴。没有充分的证据他们根本就不
可能来找你。
  别紧张,我们只是想找你谈谈。请和我来好吗?
  杨成说话很客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表情。我注意到旁边已经有同事看着我们。我只
有和他们走出门。门口停着一辆小轿车,是警车牌照。
  在我坐进车的那一刻,我看到小茜从门口出来,她也看到了我。可惜我没有时间和她
说话,就被推上了车。
  在车开的瞬间,我看到小茜在后面追跑了几步,然后车帘被拉上了,我陷入了阴暗之
中。

  在一间小会客室里,我和杨成面对面坐着。杨成没有说话,我也没有说话。我看过不
少推理小说,我知道警察一般都会在审问之前沉默很久,让罪犯先胡思乱想,然后自己崩
溃。

  但我不会。我相信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就算是入侵过计算机的系统,我也没做什
么破坏。我一直遵守着黑客第一准则。
  在我意料之中,杨成先开口了。
  我们请你来,是想和你谈一谈。这不是审问,只是私下的交谈,如果你想走的话,我
可以马上安排车。
  我在心里笑了一下。把我当傻瓜了?不过我听到这话,心里也稍微安定了一点。
  我知道你们正在策划一个五一攻击战。我想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我不吭声。政府知道这件事我并不感到意外,网络本就没有任何秘密。我只是奇怪,
他们怎么会找到我的。要知道,和肥猫这一类人比起来,我入侵系统的次数并不太多。

  奸细?我脑袋中忽然冒出了一个词。我出了一身冷汗。
  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杨成笑了笑,说,在党的领导下,在广大人民群众的积极配合下,不要说找个人,就
算是找只蚂蚁也没问题。
  我暗暗的骂了一句,老狐狸!
  也许是怜悯,杨成叹了口气,说,你们这些小毛孩啊,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学到一点
网络知识,下载几个木马或密码字典之类的黑客工具就以为自己是黑客了。我们是干嘛吃
的?我们每天就坐在计算机面前分析黑客工具,追踪病毒行踪。我们科里哪个人拿出去不
算一个天王?不要说你,稍微有点名气的黑客,什么肥猫啊,飞鹰啊,不都在我们的控制
之下?

  你们每天上几次厕所我都一清二楚。杨成最后下结论似的说。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
  我伟大的祖国啊,强大的人民民主专政啊!我还能说什么??
  那,那,你们为什么不阻止我们?我半天才挤出一句话。
  杨成笑了笑,说,因为你们没有破坏,你们是真正的黑客,不是破坏者。只要你们一
旦违反了网络安全法,我就会毫不客气的把你们抓起来。其实,只要你们未经许可进入他
人的系统,就算不做破坏,也已经违法了,我只不过不想这么做而已。

  我也年轻过,也希望过啊,杨成的眼神掠过一丝惆怅。
  我傻傻的听着,象听故事一样。
  算了,我看你也不会透露五一计划的详情。你不愿说,我们也不勉强,反正我们也知
道得差不多了。你可以走了。
  我呆呆的站起来。我不知道回去怎么办。是告诉肥猫他们,还是退出五一反击战?

  也许是看出了我的想法,杨成在送我出门时,似乎很随意的说了一句。
  其实,美国这次做得太过分了,适当给他们一点教训也是应该的。我想,政府也会原
谅你们的。有张盘,你拿回去看看。
  我在车上才把这话回味过来。我看了看手上的磁盘。我已经猜到了里面是什么了。

  果然,当我回到宿舍后,打开磁盘,我看到了一个威力巨大的攻击软件。不同于儒虫
,不同于邮件炸弹,这是一个做得精致可以说是完美的程序。它可以截取远程系统的序列
号。要知道,每一个用户请求登陆时,系统会对登陆名和密码进行确认,这一切都是经过
数据链路层进行的。一般的黑客工具都是试图截取数据链路层的数据以获得权限。可这个
程序,可以通过物理层的特性来取得权限!!

  我几乎是嫉妒地看着这个软件,我宁愿用全部的积蓄换取它的源代码!
  我恨恨地骂了一句。因为,这个软件的有效期是五月七号。我想都没想到要破解有效
期,我有一堆的将试用版转为完全版的软件,可我根本就不用去试。
  能写出这样的程序的人,你就别指望能破解。
  我不是轻易被打击的人,可我的确很佩服他。我不知道是不是杨成写的,不管是谁,
我都感到了自己的浅薄无知。我曾经在井底望着天,现在想起来,有太多的东西值得我去
学。我知道中国的黑客水平,我算顶尖高手了,却也是拿着老外写的工具去攻击老外。就
算偶尔自己写了一两个程序,也顶多是做做小修改,从来没有从系统的角度改善它。我真
有点怀疑这次的攻击行动能有什么意义了。靠人海战术让老美的网站瘫痪几个小时有意义
吗?是显示中国人民的技术实力,还是显示中国有十二亿人?

  我长久的思索着。
  电话响了,我抓起电话,是小茜。
  你怎么把手机关了?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小茜的声音似乎有点快哭出来了。我记起来了,在车上我被要求把手机关上。一回来
我就忙着看程序去了。
  我有点愧疚的说,对不起,让你着急了。
  我看你被几个人带上了一辆警车牌照的车,出什么事了?
  没事,没事,这不已经回来了吗?
  我不想告诉小茜这件事,一是不想让她为我着急,二也是觉得女孩的口风不紧,说不
定过几天全公司都知道我的底细了。
  我过来看你。小茜在话筒那边说。
  不用了不用了,我急忙说。我还要花点时间研究一下那个程序,另外也要和肥猫通个
气。
  真不用了?
  真不用了,我挺累的,想早点休息。
  那,好吧。
  小茜挂断了,我听出来,她似乎很失望。我把话筒拿在手上,半天也没放下。
  我也很失望。真希望小茜能坚持一下。
  虚伪的男人啊!

  我无精打采地走进办公室。昨天晚上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肥猫,这让我很惊讶。在我
的印象中,这是很少出现的情况。按肥猫自己的话来说,一天让他不上网,比杀了他还难
受。

  早知还不如把小茜叫来,我想入非非。
  迎面而来的小茜和我打了个招呼,我向她笑了笑。小茜仔细地看了看我,发现我身上
没有被警察虐待的痕迹,放心的走了过去。我感觉她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我的肩。我对此
很受用。

  主任匆匆地走出去。我看到他慌张的神色。就算是前几天公司系统被黑也没见他这么
慌张过。我心里一动。跟着他走了出去。
  在一楼的大厅里,我看到主任和几个人正在交谈着。而那几个人,赫然站着杨成!

  我的脑袋里闪过一个词——奸细!!
  难怪,难怪,我自言自语。我都说不出我现在的心情了,没有一点愤怒,只是平静。
我看着主任和杨成一起,走出大厅,上了那辆黑色小轿车。
  我木木的站着。我的愤怒开始一点一滴回来,凝聚成火焰。
  等着瞧!!我咬着牙。
  主任一个小时后就回来了。他进门我就拦住他。主任吃惊的望着,我看出他的脸色很
不好,几乎是雪白的。我认为这是心虚的表现。我说,我要和你谈谈。我虽然仰制怒气,
但傻子都能听出我的口气不善。主任盯着我看了好一会,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最终我和主任面对面坐在主任的小办公室里。
  有什么话快说吧,主任似乎很不耐烦。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说。
  什么?主任没听明白。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天王?
  我看出主任的嘴突然张得很大,他盯着我看,好象不认识一样。
  你说,哪个天王?
  我的怒火越来越盛,居然还在装模做样!
  除了网络里的黑客天王,还有谁?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
  主任长久地看着我,然后说了一句让我无法冷静下来的话。
  我不知道你是天王。
  你和杨成的说话我都看到了,还想骗我?我四处找杯子或烟灰缸一类的硬物。
  杨成来找我谈话,因为,主任长长地吸了口气。
  因为,我是肥猫。
  一个天大的笑话,我的耳边一片轰鸣,只看到主任的嘴唇在动,听不清说什么。
  我想过会和肥猫见面,但打死我也想不到在这种情况下。

  这是一个奇妙的社会。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微妙、复杂、单纯。
  我不了解主任就象我不了解大街上的一个陌生人。我了解肥猫就象我了解我自己。我
知道肥猫的喜怒哀乐,就象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夜晚关机之前那种似乎失去一切的悲哀。看
着屏幕的一闪,陷入死寂,我的心便也空荡起来。然后我只有在黑暗中,让自己尽快的睡
去。睡去不是为了本能,而是我们明天不得不工作。

  肥猫和我讨论这个话题时,我和他都有一种世界末日似的感觉。
  我看着眼前的主任。白白胖胖,肚子发福,带着习惯的微笑,有点浮肿的眼睛。此刻
,他的微笑有点凝固,变得很怪异。你可以想象当一个人笑容出来了一半是什么表情。浮
肿的眼睛是夜生活的象征,这和我是一致的。除此之外,我在主任身上找不到任何我在网
络中所熟悉的特征。

  我和主任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若干时间后,我起身,走出房间。

  我实在没法说什么。房门关闭时,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主任重重的往椅子上一靠,似乎
失去了全身力量。

  我和小茜在小区的花园中行走。傍晚的太阳有一种灿烂的旋目,两人无语。我想我越
来越欣赏小茜了。一个真正的女人应该在他身边的男人重重心思时,陪着他静静地走一走
。我不喜欢自作聪明说得太多的女孩。

  你觉得主任怎样?我忽然问了一句。
  小茜好象早就知道我要问这一句。也许是我早上从主任房间出来时就看到我的表情怪
异了。
  在这个社会上,人都在保护自己,都在隐藏自己,小茜似乎在自言自语,这不是一种
错误,只是一种本能,就象动物的保护色。我们没有方法指责,尤其是女孩。小茜别有深
意地看了我一眼。你太追求完美了,你不再改变的话,注定是遗憾中孤独地生存。

  现在不是在校园中了。小茜说。
  我重复了一句——不是在校园中了。
  一种久违的感动出现在心底。不是为了那句话,而是为了有这么一个人对我说出了那
句话。
  我对小茜说,我知道。
  我本来就知道。但有人以朋友的身份,以一种温暖的语气说出这句话,我不免对这个
社会产生了一点信心。
  我对小茜说,今晚,去我那里,好吗?
  小茜好象会错意了,红着脸说,我才不去了,才几天,就想……
  我笑了。我用一种很温柔的口气说,今晚你一定要去。
  剩下的一句话我没有说。今晚是确定明天总攻的最后一次战前讨论会。我宁愿让小茜
红着脸想偏了。
  这让我有一种大战前的紧张与刺激。

  看到桌面出现的一个美丽女孩的照片,小茜的脸色很不好看。我也没指望她兴高采烈
。让我惊讶的是,小茜没有问我这个女孩是谁,我还希望她能问一下,我可以告诉她我以
前的情感。那个世界已经封闭很久,是需要人进去打扫一下的时候了。

  我在聊天室的登陆名中敲入不长叶子的树。小茜张大着嘴看着我,作为一个网络中的
自由者,当然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什么意思。
  是的,代表天王。
  如果说,以前的天王是一个消极面对的人,那从现在起,我逃出了给自己设下的牢狱
。我知道,当我再往镜子中看时,我将不再看到面目狰狞。我会看到平和,宁静,充满希
望和斗志的我。

  也许,是因为小茜的存在,或者准确的说,是因为偶然的机会让小茜进入了我的生活

  人基本上都在,包括肥猫。我和往常一样先和肥猫打招呼,他也和往常一样和我打招
呼。我忽然觉得上午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发生过。那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又回到了我身上。我
相信肥猫也是如此。如果他不和我一样,那我也就不会和他交往这么多年了。

  红客的领袖作为临时指挥中心的牵头人,先发表了讲话。我们就称他为RED吧。黑客联
盟的组织者——BLACK.飞鹰——EAGLE.
  RED的口气中带有一丝沉重和不安,但愿只是我的感觉。如果我和肥猫在政府的监控下
,他能例外吗?
  谁也不知道RED是谁,在中国的网络中,这是一个神秘的名字——似乎在网络诞生的那
一刻起,这个名字就已经存在,而且将永远成为网络史中的一个传奇。就象中国大多数黑
客在入门时看着台湾软体蛀虫的教材一样。

  RED告诉我们,不要在美国人的网页上留下过于激进的话。这立刻遭到了EAGLE的反对
。EAGLE对美国,对日本,对印度等等非友好国家的态度从来就是一句话——灭了这帮XXXX
的!用政治术语来说,属于左派。

  我要在美国情报局的网页留下几个字:I WILL KILL ALL AMERICANS!
  EAGLE敲出一个愤怒的符号。在上一次的会议中,将美国情报局分配给了他。
  这不代表任何意义!RED说。
  至少代表了中国还有一群有血性的男人!
  我看着两人的争吵。作为独来独往的逍遥派,我不好说话,虽然我比较赞成RED.但存
在的总是合理的。
  小茜默默的看着,我惊讶她的态度。我想起了平时风风火火的她。我说,他们总是这
样,知道吗,一山不容二虎。
  其实这是鸽派和鹰派之争。这话我没说,女孩一般不关心政治,我也只想和女孩讨论
生活。
  我对小茜说,我们出去走走。
  我希望在战前能轻松一下。他们的争吵我已经习惯了。吵到最后一般是以EAGLE的妥协
告终。肥猫告诉过我,一旦做出决议后,EAGLE不会再说什么。用一句话来解释,这是人民
内部矛盾。

  这是一个温暖的夜晚,夜晚中有一只温暖的手,还有分布在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一
起奋斗的人。有争吵,也有欢笑,有共同的信念,有共同的敌人。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恐惧死亡。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想到死亡就象面临
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在青春发育的那几年里,对死亡的恐惧和对女人的向往同时左右着我
的身体。我清晰的记得家后面的小山。那里堆砌着坟墓。豪华气派的,落魄凋零的。我时
常可以看到腐烂的木材,倾倒的石碑,残破的瓦罐。为了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我每天早上
跑到山坡上。那里有一座气派的水泥墓。我坐在台阶前,大声朗读着英语。不知道是不是
我的训练起了作用,在高中毕业后,我已经忘记了什么叫死亡。

  然而,此刻,这种恐惧又回到了我的身上。当我面对着黑色的屏幕,我竟然没有勇气
打开它。我怔怔地看着表。还有一个小时,攻击就要开始了,而我,却在颤抖。是害怕?
是激动?

  我忽然怀念没有网络的生活。没有网络的生活中,充满了朋友愤世嫉俗的指责,充满
了瓶瓶罐罐的撞击,清脆响彻在大学校园的操场上。
  我仍清晰的记得老师的声音:我们现在要讲的DOS操作系统,估计就要被淘汰。微软公
司最近推出了一种叫WINDOWS的窗口式操作系统……
  我在声音的回荡中,按下了POWER键。
  我无法确定死亡和我目前的行动有什么内在的联系,有时候我会在毫不相干的物体间
联想。我穿越物体空间,就象穿越时空。
  恍惚之中,无数闪烁的星星飞过,无数的数字在变换,扭曲,伸缩。我就象星孩中的
大卫,知道自己要回到出生的地方。
  一切静止了。我站在美国的自由女神的火炬下。上面写着:欢迎一切渴望自由的人。
这里是你们的家。
  我说,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文化不需要侵略。
  我相信这个世界终将统一,这个地球终将没有战争,没有冲突。但不是现在。
  现在,我们要用自己的方式维护我们的民族尊严。

  这是一个坚固的城堡。我先连接到德国柏林大学的校园网,然后转登到韩国,再转到
俄罗斯,最后来到了五角大楼和航空航天局门前。这两个该死的系统连个帐号都不给我。
我为这两个系统编写了两个不同的密码档。在为五角大楼的密码档中,包括了所有我能查
阅到的美国军人的名字。巴顿,艾森豪威尔,鲍威尔……。我把他们的名字正着敲,反着
敲,加上一个美国人对名字的昵称,加上他们的生日,他们的入伍日期,加上五角大楼的
建成日期,加上美国建国年份,加上国庆日。在NASA的密码档中,则是所有宇航员的名字
和历次飞船升空的日期。我满脸仇恨眼框布满血丝,孜孜不倦的守侯在机子前。看着进度
缓慢的增加。三个小时过去了,我已经攻破了好几个一般的网站,可这两个系统的破解进
度已经百分之五十,仍然没有猜对一个帐号和密码。

  已经传来消息,白宫网站被潮水般登陆的中国人堵塞了。系统已经关闭。十分钟后开
启,又再次堵塞,于是再次关闭。
  这不算什么胜利,没有侵入到内部。倒是飞鹰已经侵入了中央情报局,在主页上留下
了一面红旗,和中国失踪飞行员的照片。正如肥猫所说的,他没有留下过激的话。
  RED也已经进入了时代周刊和纽约时报的网站,贴了一篇中国黑客声明。
  我狠狠地砸了一下显示器。显示器闪烁了一下,不动声色的继续运行。
  我准备向RED求助。这不是什么羞耻的事。入侵系统只有靠猜密码,有时试几次就出来
了,有时好几天。我曾经试过一个星期才找到帐号和密码的。当然那时处在摸索阶段。后
来总结出来了一点规律——对军事网站的帐号,就不用去试什么SU,ROOT,SYSTEM等等,
根本没用。对一般的网站,用这些帐号十拿九稳。我就入侵过帐号是ROOT,密码是123456
的系统。

  忽然之间机子发出五佰的歌声——那里湖面总是澄清,那里空气充满宁静……。
  那里当然没有澄清的湖面,也没有宁静的空气。我喜欢这首歌,因为对我来说,一个
系统的内部就是一片挪威的森林!
  是五角大楼!我进去了!我看了一下帐号,吃惊的发现是CHINARUSSIA,密码是STARW
AR.真是侥幸。我把与美国不友好的国家名字,和与战争相关的词输入,让他们自由组合测
试。看来五角大楼的程序员们也患了一个通常的致命错误——用单词作为密码。甚至连大
小写都不分。

  我怀着复杂的心情,开始了五角大楼内部的搜寻工作。看来,这个帐号的主人权限不
小,可以修改或创建用户组。其实我也该知道的,权限大的人,除了系统管理员,一般都
是官僚。越是官僚就越没有保密本能。

  我轻松地打开VI,运行我编写的解密码SHADOW的程序。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我在主页上放了一幅漫画:布什拿着导弹发射器,对着地球说,我要给你民主。
  我讨厌强加的民主。
  NASA的系统仍没有攻破。我决定把密码文件修改一下。漫长的假期,要做的工作多了

  我在荒原行走,饥渴。天上的九个太阳温柔地抚摩我干涸的肌肤。我把鲜血涂抹在身
上,我感到一丝清凉,我知道这是死亡前的清凉,但我无法抗拒。我在手腕上割出一道深
深的口子,让涌出的鲜血流进我的嘴里。我的牙齿越来越长,我的头发也越来越长,我发
现变成了狼,一头荒原上独自行走的狼。

  我仰天长啸,声音凄厉的穿过干燥的空气,壮烈地冲向太阳。
  有一只猫怜悯的看着我,用历经沧桑的眼睛。我从它的眼里读到了它的过去,它前几
次生命的历程。我问它,你现在是第几命了?猫说,第九命了。
  我说,于是你隐藏起来,把你锋利的爪子折断,把你的爱恨喜怒放在心里。你的身体
越来越肥,你终于成功的修道,变成了一只肥猫。
  猫说,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它的身体颤动,悲哀。
  我无言以答。
  是啊,我们还有别的路走吗?
  看看天上的太阳吧,猫说。有时我向往那里,我知道在那里我将没有任何躯体,也许
我还到不了那里,但我仍然渴望着。
  我渴望轰轰烈烈的过程,猫悲哀的说,但我只能是渴望。
  从黄土上散发出的热浪让我的眼睛一片模糊。我说,我连渴望都没有。
  有时这是一种幸福。猫说。知道吗,悲观的人总是看到红灯,乐观的人总是看到绿灯
,在我的眼里,真正开心的人是色盲。
  我和这只肥胖的猫面对面坐着,我发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胖。我恐惧。肥胖的猫可以
在人群中生活,肥胖的狼却将在自然中灭亡。
  但我无法阻止,我看着自己的身体象气球一样膨胀,我的皮肤逐渐变薄,变透明,我
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的血肉。千万条血管欢快的奔腾,为即将冲出牢狱而欢呼雀跃。
  我的身体在一声巨响中粉碎,块块的碎片,毛发,混合着血水,滴落在干裂的土地上

  我在此时醒来。我觉得后面会发生一些变化,也许有乌云,有暴雨,有彩虹。可是我
醒来了。我茫然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我不再想梦中有什么。我只想到,中午吃什么
呢?

  我拿起快餐店的菜单,拨了几个号码,门铃响了。我放下电话,拿起门上的对讲机。
一个声音说,起来了?我说,起来了。那个声音说,吃过饭了吗?我说,正打算叫快餐呢
。那个声音说,我给你带了,开门吧。

  我按下开门按纽,我想起这个声音是小茜的。想起这一点费了我很大的努力。以至于
我在吃着鸡腿时有点惭愧。
  幸好小茜不知道。她坐在一旁,专心致志地看着我吃,眼睛眨啊眨,让我觉得鸡腿里
是不是放了香水。否则为什么我的嘴里我的气息里都是小茜身上淡淡的清香?
  吃完了,我发现自己的思维正常了。看来熬夜和饥饿很容易让人的精神出现问题。在
我考虑吃饱了后要做点什么的时候,古人已经替我安排好了。
  饱暖思淫欲。
  这是我第一次吻小茜。我觉得我的唇干燥,就象梦里的荒野。小茜的唇湿润,一点一
滴滋润着我。我就象久旱的植物,用我所有的根系贪婪地吸取大地的甘露。我闭上眼睛,
黑暗中宁静温馨潮水般涌来,我在潮水中呼吸,自由。

  我感到了我身体的活力,我在小茜温暖的气息中感受到了一种称为幸福的感觉。
  还有渴望。
  我不知道现在的渴望和梦中的渴望有什么相同之处。人都是在极度的情绪中渴望。渴
望朋友,渴望爱情,渴望充实,渴望快乐。
  我的手指在小茜的身体内滑行。小茜在颤动。我没有体会到拒绝,只有羞涩。
  我忽然觉得悲哀。我的羞涩在哪里?在许多年前的记忆里?
  在光滑的背上,我的手停滞下来。我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中一片空白
。小茜一动不动地伏在我怀里。我知道她在想什么。
  你有没有体会过,忘记自己的时候看到了对方的内心世界?
  电话尖锐地响起。实际上,电话铃很悦耳。我不知道是气愤还是解脱,拿起了电话。

  杨成的声音。
  恭喜。他说。昨天你们攻破了231个美国网站。其中190个是拒绝访问式,30个是链接
错误式,11个是侵入修改式。231个中,防范级为C的有210个,为B的有15个,为A的有6个
。你占据A中的一席,所以祝贺你。

  停了停,他说,中国的网站有25个被攻破。全是侵入修改。防范等级为A的有5个,为
B的有20个。
  我沉默,我知道杨成要说明什么。但我只能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杨成说,我没对你说过任何话,我也不需要你明白我的意思。攻破的六个防范登记为
A的系统中,有两个是俄罗斯的同行帮忙。
  那有什么关系?我说,俄罗斯也是在帮自己。
  杨成说,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工具?
  我沉默。
  我不想解释。我的自尊,身为天王的荣誉,让我无法接受杨成的馈赠,特别是处在杨
成这样的身份。
  我反问一句,你为什么不自己去用?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然后传来一声叹息。
  “嘟嘟”的忙音响起。
  我回头看了看小茜,她一直在看着我。
  我说,我们继续好吗?
  这是一句很无聊的话。在不恰当的时候,在不恰当的地点。我说出这话就后悔了。我
觉得自己是越来越白痴了。说这话我能指望女孩做什么反应?点头说OK吗?
  让我惊讶的是,小茜很恰当地回答了我的话。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又闭上了眼。
  我越来越觉得小茜是个可爱的女孩了。
  在这后面的一段时间里,我把网络,把黑客都忘记了。我不是什么黑客天王,不是什
么网络中的孤独的侠客。我也不叫不长叶子的树。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渴望爱情,渴望女
人的身体,渴望现实中的正常生活。

  我在快乐中忘记过去。我在快乐中憧憬未来。我在快乐中享受现在。

  这是一个温馨的夜晚。小茜在台灯下看书。我在计算机前努力工作。小茜在台灯上罩
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于是整个房间笼罩在迷离的气氛中。我坐立不安地敲打着键盘。终
于,我回头说,小茜,能不能把那个该死的塑料袋拿走?小茜说,为什么?

  我说,这玩意让我无法安心。总让我想干点别的事。
  小茜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小茜似乎明白了什么,红着脸把塑料
袋扯下。也许没有红脸,只是灯光的错觉。
  我安心了,看着眼前的屏幕。我正和几个天王总结昨天的战况。我把杨成告诉我的数
据说了一下,网上一片沉默。技术上的落后是一个永远的痛。我们有什么办法?操作系统
,不管是WINDOWS,UNIX/LINUX,都是老外的。有一段时间,把微软在WINDOWS上安装后门
的事情抄得火热,到后面还能怎么样?该买的不都要买?不用WINDOWS,用什么?

  只有靠我们这一代努力了。肥猫说。
  我似乎能看到主任胖胖的脸上闪动着无可奈何。从知道肥猫的身份起,我对他的第一
反映由一只肥肥胖胖懒懒散散,老打哈欠的猫,换成了主任的严肃表情。很奇怪,这两者
已经完美的结合在一起了。我想象两者时没有任何的别扭。

  RED通报了一下攻击纽约时报和时代周刊的情况。他在上面发表的黑客宣言是经过我们
一致通过的。
  EAGLE说了一下中央情报局的情况。我感觉他也费了很大的力气,这从他的口气中就猜
得出。EAGLE把中央情报局的系统骂得狗血临头,对RED不让他贴过激言语还在耿耿于怀。

  下次还不知道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能进去了,EAGLE说。
  肥猫的任务是一些美国的政府部门,他负责的美国能源部的系统,是最早侵入的,被
国内外的媒体广泛报道。我有点怀疑肥猫是不是用了杨成提供的工具。但我只是怀疑,我
不会问。这是黑客之间的守则,除非自愿,任何一个黑客不能询问另一个黑客是如何侵入
系统的。当然,现在我和肥猫的关系有些特殊。

  我说,我想邀请一个人参加我们下一步的行动。RED,BLACK和EAGLE说没问题,我介绍
的人肯定可靠。肥猫却反对。
  我觉得这个圈子还是控制得严一点好,现在政府对这个事件的很敏感,人多了会出问
题,肥猫说。
  我当然知道肥猫为什么反对。他知道我想推荐谁,他的反对也是为了小茜。
  是啊,谁知道这个事件后,杨成会怎么对待我们?利用完了,是不是就消灭掉?在杨
成的心里,想必也是把我们这几个当做心头刺吧?
  但,我还是宁愿相信杨成。也许是他在电话那头传来的那一声叹息。我知道自己还是
显得幼稚,按肥猫后来对我说的,你啊,还是年轻了点。我回答说,不管怎么样,现在的
结局不是很好吗?

  虽然肥猫的反对,我还是坚持。这个一个松散的组织,每个人凭自己对祖国的热情和
信念在做出没有任何报酬的牺牲。何况,在这个圈子里,我拥有比肥猫更崇高的声望,RE
D,BLACK和EAGLE也支持我。

  我把小茜叫到机子前,让她看上面大家对她的欢迎词。小茜笑了笑。
  我看得出她是比较开心的,可是,在我想象中,她应该比这更开心的。也许,在几天
前,如果告诉她这个消息,她会激动得手足无措,可是现在,她只是高兴的笑了笑。
  我真不明白女孩。是不是得到爱情和家庭后,对事业的追求就会变淡了?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能和小茜一起并肩战斗。
  起码不用自己叫快餐了,我偷偷地想。

  战争已经进行了四天。没有硝烟,没有鲜血。除了NASA的系统外,我已经完成了分配
给我的所有任务。面对着NASA坚固的防线,我几乎要放弃自己的固执。为什么不用杨成给
的软件?我面对着系统的一次次错误提示,恼怒地想。

  我打了个电话给肥猫。不管怎样,我还是习惯称他为肥猫。
  你用的什么工具?我问。
  肥猫知道我的意思。他沉默了好久,然后一字一句地对我说,那只不过是工具罢了。

  我没听明白。
  肥猫说,我一开始就没想过不用。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
  人追求的不是过程中的美丽吗?我说。
  没有结果的完美,过程有什么意义?肥猫说,人总是这样,局限在自己的天地里,为
了自尊和虚荣,错过了很多东西。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过去。我的过去有一颗晶莹的眼泪。
  你说不用他的工具,那你能不能不用所有软件?你可以自己去编一个,我相信你也能
编出来,可你用的语言,你的软件工程的思想,是你自己的吗?
  在我这个年龄,肥猫说,是怎么方便怎么用。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和自己斗气。

  我没有办法回答。毫无疑问,这是对我的人生观念的一次挑战。
  我握着话筒。很久。
  我说,是社会改变了人,还是人改变了社会?
  没有回答。肥猫已经挂线了。
  我默默地挂上电话。
  取出那张磁盘,我深深地看了一眼。我知道,一旦用了它,我就将失去了一些珍贵的
东西。我曾经追求过完美,但理想还是不能改变现实。
  在软驱前停留了一下,我用力一推。我听到弹簧清脆的声音,如此美妙,在我的理想
世界中滑过,就象飞鸟掠过天空的痕迹。
  是的,有一道看不见的痕迹。

  三天后,五月七号。中华黑客联盟、中国红客组织、中国飞鹰三大组织发表联合声明
,宣布停止对美国网站的攻击。历时七天的中美黑客大战结束。

  我和小茜、主任面对面坐着。餐厅的气氛很好,有轻音乐,有人低低地细语。主任总
是用一种审视的眼光看我,想发现一些不寻常的地方。
  你大概发现了,我叙述这个故事的时候,一会儿用肥猫,一会儿用主任。这说明我已
经能分清现实和网络了。现实中只有主任,网络中才有肥猫。能分辨这一点让我很惊讶。
我记得以前都在这两个世界的边缘。

  我面带微笑。应该说是幸福的微笑。我的手和小茜的手握着,这让小茜感觉很羞涩,
也让主任感觉很难受。
  活该。我想。虽然几天前发的工资条上显示,我的工资级别加了一级,我还是没有对
主任表现出友善来。我发现这段时间来,主任几乎是在讨好似的对我微笑。
  你真的决定了?主任说。
  我说,是。
  主任很羡慕的看着我。此刻他的眼神不只是是作为领导的。当我昨天把辞职信交到他
手里时,他只看了一眼标题就做出了一个领导的反应——遗憾,惋惜,好象说你怎么能这
样公司待你不薄等等。

  我相信作为一个朋友的立场,他会理解我的。我们都清楚的知道做为一个科技人员的
辛苦。我们整天喊着创造价值,却忘记了找到自己。我记得以前我有很多理想的。当年我
在校园中满怀柔情地对女朋友说,毕业后我要带你去天涯海角。

  毕业后的几年里除了过年回家我没有离开过深圳。我在匆匆中忘记了诺言,忽略了最
珍贵的。
  找好了工作没有?主任说。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说实话。
  杨成告诉我,他那里有个空缺。
  主任吃惊地看着我。呆了半天,不知道对自己还是对我说,那也好,那也好。
  不过,我不会很快去上班的,我说,我要休息一下。我看了看小茜,她也在看着我。

  有时候,人是需要改变的。主任说。
  对,就看有没有改变的勇气。
  对了,RED和BLACK他们问我,上次开总结大会的时候,是不是你在捣乱?
  我笑了,你说呢?
  挽着小茜的手,我出了餐厅的门。回头看了看主任。
  网上见,肥猫。我说。以后我是猫你是老鼠了。见到我可要小心一点。
  主任笑了笑。网上见,天王。我会更放心大胆了。

  走出了很久。阳光刺眼,我把眼睛眨了眨。
  怎么了,小茜说。
  我说没事,你想去哪玩?
  随便你啦。
  那就离开深圳。
  这座飞速的城市,每天接纳着无数理想和热情的年轻人。他们在这里创业,恋爱,生
活。每天有许多的故事,也会有人很多人离开。
  这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发生在虚拟世界,也发生在现实世界。有很多人关注过它,然
后又慢慢遗忘。只有在若干日子的又一次网络卫国站中,它才会被作为历史偶尔写上一句
。对我来说,这一切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它发生了。而且改变了我。

黑客反击战(1)

黑冰

“在未来的时代里,只有黑客能改变这个世界的所有秩序,无论是经济秩序,还是军事秩序。”
   ——德国《快捷报》
  我在这个圈子里小有名气,人们称我为天王。
  这本来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称呼,但后来这个圈子的影响越来越大,人也越来越多,一些高手也被称为天王,不过他们的天王后面总要带名字,比如说,天王肥猫。他是我唯一看得起的少数几个圈内人之一。但圈内人只称他为天王肥猫,或者肥猫,从没有简称为天王,因为圈内人都知道,也都公认为,真正的天王只有一个,那就是我。
  在这个圈子中,我是个傲慢的侠客。从小我看着金庸古龙的书长大,在我小时候的梦里,除了面目不清的女人身体外,就是古树栈道,落英缤纷,铁马金戈。而我,仗剑走天涯,笑傲江湖。我时常想象我在寂静的荒山,忽明忽暗的磷光,仰望无穷星空,梦想自己是万能的圣者。
  我当然没办法成为武功盖世的高手,我拼命地锻炼身体,但除了在体育课上拿90分外,还是没能飞檐走壁。于是我把我的梦想寄托在网络。
  忘记说了,这个圈子里的人,被称为网络入侵者,简称黑客。英文是HACKER或者CRACKER.当然,真正的黑客只说自己是HACKER,他们看不起那些到处破坏攻击的CRACKER.这是个奇妙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你可以随心所欲,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人能成为万能的主宰。你想象不到0和1组成的世界是如此奇妙。我也想象不到,所以,当5年前我第一次接触网络时,我就知道我失去了自己——我将从此迷失在现实和虚幻之间,寻找梦想中的国度。
  每一个沉迷网络的人都是在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他们的愿望,他们的忧伤,他们的欢乐,只有在网络中才能找到,也只有在网络中才有充实。他们把网络看成自己的伴侣,他们想象冷冰冰的机器后面是如火的热情,可以把人完全吞噬的热情。
  我也曾经如此投入过。当有一天我从昏睡中醒来,看见女友含着泪水的眼睛,一步步退后,打开门,然后轻轻的关上。在门即将闭上的一刹那,我分明看见了一颗晶莹的泪珠,滑过空气,滑过网络与现实的夹缝,清脆的落在房门口尘积的地板上。
  然后门关上了,我再也看不到现实,再也听不到车来车往人来人去,再也闻不到女人悠悠甜甜的体香。我努力的从床上坐起,越过闪烁的屏幕和嗡嗡的蜂鸣,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我看见了一个面目狰狞眼眶浮肿头发凌乱的怪物,奇怪的是,我似乎看到了怪物的头上闪烁着绚丽的光环。
  那天晚上,第一次有人称我为天王。
  我不知道肥猫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似乎比我还神秘。我第一次遇到他是在一所大学的系统里,我花了几分钟进入了主机,找到了几个后门,很轻易的获得了管理员的权限。那时我还只是大三的学生,我只是把网络作为消遣的手段,我从来不认为网络能让我得到性爱的高潮。我在系统里闲逛,体验着偷偷摸摸的快感,就象第一次在女朋友的家里,手忙脚乱地脱下她的衣服一样。我没有对系统做任何修改,我严格地遵守黑客第一准则:不对入侵的系统做任何破坏,除非万不得已。我顺手看了几封信,没有发现刺激的东西,正想走时,我发现了一个志同道合的人。很明显,这是一个刚入门的菜鸟。他可能是这个系统的一个普通用户,这让他有很多便利去验证刚学到的知识。他在密码文件里翻看,试图找到没有被shadow的密码。我注视着他的动作,考虑要不要和他打招呼。毕竟,能找到一个可以讨论问题的人不容易。而现实中,我遵守着黑客第二准则:不对任何人谈论自己是黑客,和所破解的系统。
  
我显然是小看了他,他很快注意到有人在记录他的动作,于是立刻掉线走了。我查了
一下他的IP,发现被隐藏了。我笑了笑,点燃一根烟。
  第二次,我知道了他叫肥猫,其他我没有问。黑客的准则三:不要询问其他黑客私人
问题。肥猫也只知道我叫不长叶子的树。这个名字只被叫了一年,在我大学毕业后的某一
天,在谈了三年的女朋友离开的那个晚上,我被称为天王。
  我知道肥猫不服气,虽然他基本上是向我学的,但他的水平,说实在话,不在我之下
。也许是我的孤独,让我有一种凌驾众人之上的超越感。圈子里的人都知道,我并不经常
上网,但只要一上,无论多严密的系统我都能长驱直入。我知道肥猫也可以,但也许是他
太频繁的侵入,使得他失去了尊重。
  我的被人尊重源于我对网络的超越,而我对网络的超越源于那一颗晶莹的眼泪。在网
络与爱情失去平衡时,我选择了两者都逃避。
  我知道,逃避不是永远的,但我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被卷入了一场战争。是的,战争
,属于黑客的战争。
  我走进办公室,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同事们坐在属于自己的小隔间里,面对着计算机
紧张的忙碌。大学毕业后我就来到了深圳这家大型的IT企业工作,我之所以选择一个大型
的公司,是因为大公司可以轻松的打发时间。我没有想过发财创业,我的热情已经奉献给
了其他的爱好。我也构想过将来,和女朋友吃饭睡觉上网是唯一的内容。现在这个内容发
生了一点点变化。
  我坐在属于自己的小隔间。3平方米,只少不多。有时我很惊讶一个人怎么能一整天坐在这么一个狭小的空间。我通常是从早上8点到晚上9点。计算一下就知道这个3平方米的空间消耗了人生命中的百分之六十。如果把睡觉的时间和床的空间加上,就可以得出一个令我吃惊的数据。人一生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时间局限在五平方米的空间。
  幸好人的思想是自由的。有一个无限的空间让我们去想象。
  我打开机子,一阵熟悉的嗡嗡声。还有熟悉的WIN98欢迎界面。我不喜欢把开机画面改变,从多年前我从DOS3.3第一次转到WIN3.1,我就爱上了这个“窗口”。WIN2000早就出来了,但我没有装。里面的漏洞太多,从我的眼光看,简直是千疮百孔。当然,另一个原因是,我的机子是公司统一购买的戴尔机,操作系统是预装的。这和两年前微软大规模查处盗版有关。对于我所处的大型IT公司来说,是很好检查目标。原因很简单,公司有钱赔。

  WIN98消失,出来一个小小的绿色窗口。这是我自己编的一个小软件,用来记录我所在网络的异常情况。公司有自己的局域网,对员工的上网做了严格的限制,很多站点都不能去,尤其是免费邮箱。从保护商业机密的角度,无可厚非。虽然这对我来说不算任何障碍,但我并没有改变它。我不想在公司引人注意。公司也有不少网络高手。网络管理员小茜就是一个。我很欣赏她,作为一个非科班出身的女孩子来说,水平很不容易了。据说她去年刚毕业来公司的时候,被主任打发去做文员,完全是凭借自己的努力成为网管。
  虽然我没有改变局域网的设置,但我终究还是装了一个自己写的特洛衣木马,通过服
务器的后门检测网络。我这么做没什么目的,只是本性使然。虽然公司研究开发的项目是
国内领先的技术,有不少公司窥视,但我并认为真会有什么网络间谍。那只是小说电影里
的情节罢了。
  我看了看绿色的窗口,立刻注意到一个不寻常的情况。报告显示,昨天服务器有人作
为超级用户登陆了,而据我所知超级用户只有两个,就是主任和小茜。小茜昨天已经出差
了,主任几乎从来不登陆服务器,他每天的会太多了。
  会是谁呢?我想查一下,但有点犹豫。这不是我的分内事。停了片刻,我还是想看一
下。查阅的结果让我吸了一口冷气。
  公司向国家申报的863课题的机密资料,也就是目前国内的第三代移动通讯的一种密码算法的资料,被人下载过,而要命的是,下载的地址是公司外部。我稍微一看就知道,可以不用去查IP了,这绝对是个天王级人物,也不知道中转过多少次才登陆,查也没用。

  我有点兴奋。这在圈内绝对是大事件,如此近在咫尺!
  我当然没想到,这看起来只是公司的商业机密被窃取的事情,到最后由于政府与政府
之间的摩擦,变的完全不受控制。
  我不知道该不该对主任说。很明显,我没有证据说服主任,就算能说服主任,恐怕我
在这家公司也干不长久了。公司对商业机密的事情很敏感,每一个员工进公司的第一天,
被灌输的就是保密。计算机的光驱和软驱都卸了。不准看的不看,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
的不说,不该传的不传。就算是一个部门,不同项目组间也严禁传阅资料。我并不是密码
算法组的人,如果我说密码算法的资料被窃取了,那么今后我在领导的眼里恐怕就成了一
块心病了。犹豫了很久,我决定先找小茜。
  打通小茜的手机时,她正在北京。我简单的说了一下。当然不会说自己监控网络,只
是说自己作为普通用户登陆后觉得服务器里的文件好象有点凌乱。小茜没很在意,说明天
回来后看一下。这种反应在我的意料中。我决定今晚监控一下。我知道与密码算法配套的
还有一个说明文件,看起来并没有下载过。
  今晚等着你,我自言自语说。
  晚上我很早就回到宿舍。我一个人住一室一厅,和所有单身汉的家一样,衣服裤子袜
子满地都是。宽大的双人床一年多没有睡过两个人了。没有什么家具,除了桌子和电脑。
还有乱七八糟的光碟,大部分是各种工具,当然还有黄片。这是每一个单身的电脑用户所
必备的。没有什么游戏碟。很奇怪,我对游戏不感兴趣。我只喜欢在网络里游荡,从一个
城市到另一个城市,一个人,没有影子。是的,网络中没有影子。留下影子的不能称为黑
客。  
我拨号上网。公司的内部服务器只对内部局域网开放端口21和23,也就是TELENT和FTP功能。有专门的对外的服务器。内外服务器之间有专门的网关相连。我先输入公司的网址,进入外部服务器,然后通过TCP/IP的漏洞进入内部局域网。其实公司的防火墙做的非常出色,如果我不是公司员工,要突破估计也要几个小时。只是,怎么说呢,家贼难防。
  家贼难防?我忽然心里一动。对了,除了公司内部人员,有谁可以轻易地进入系统?
又有谁知道公司有这么一份资料?我立刻想到了一个人。刘民。在我的印象中,计算机水
平能达到黑客级的,也只有他了。更巧的是,他上个月辞职了,去了一家同行业的美资公
司。那家公司和我所在的公司是竞争对手。
  我守侯着,这时ICQ的图标闪动起来。是肥猫。
  忙啥呢?
  瞎忙。
  绿色兵团没跟你联系?
  没有。
  他们叫我帮忙,黑他美国佬一把。
  为什么?
  还不是飞机的事。
  我记起来了,前几天美国的飞机在中国的领海上空,把一架中国飞机撞毁了,自己也
降落在海南。现在网络上群情激昂。政府的态度也还算坚决。
  我笑了笑。当然肥猫看不到,我从来不用微笑符。我就是我,网络孤独的侠者。
  好好干,把老美修理一下。
  没问题,不过这XXXX的美国网站还真有点不好对付。我们正准备五一来一次大行动。红客联盟和飞鹰都参加。
  我吃了一惊,如果这样的话,可真是黑客世界的大联手。
  肥猫说了几句话就下线了。这么多年的交往了,他知道我喜欢独来独往。而我陷入了
沉思。我知道我是想用网络逃避,一年了,我不知道自己是对是错,因为从来没有和人深
入地交谈,我的宿舍好象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了。我似乎闻到了一个人的躯体腐烂发霉的
味道。它回荡在房间,侵入到我的毛孔,透过机器的外壳渗透到我的心灵家园。
  也许,我该改变一点。
  沉思中,机子突然发出尖锐的鸣叫。有人进入公司内部服务器了。
  我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每一个要上战场的将军,他的眼里只有敌人的鲜血。他渴望
听到敌人垂死的呻吟,还有扭曲的痛苦。
  我对屏幕残酷的笑了。他走不了。我已经在服务器上加了下载限制,文件的速度只能
是几百字节,我会有很多的时间追踪敌人的藏身之处。
  我用嗅探器开始搜索。看得出来,对手完全没有防备,在等待文件下载的过程中,他
悠闲的在服务器中漫步,熟悉的打开一个又一个文件。我越发坚信,他是,或者曾经是一
个内部人员。
  快成功了,还有十秒钟,我就能知道这个太岁头上动土的家伙躲在那里了。我轻松的
靠着椅子,吹了一声口哨。
  我没想到事情变化得这么快,那一瞬间我根本没有反应。作为一个天王,这是无比耻
辱的事。我可笑的建立了多年的自信在几秒内完全崩溃。
  因为,这个时候,我的屏幕蓝光一闪,音箱里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或者说,放了一
个很舒服的屁,之后便完全沉静了。
  我呆若木鸡。
  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整个脑袋都是无数个旋转的黑洞。昨天晚上彻夜未眠,为了把我
的系统恢复过来。当然我可以重新格式化,重装系统。但一个真正的黑客永远不会这样做
。这意味着什么?耻辱!就象一个鲜红的十字挂在胸前,虽然除了自己没人能看见。真正
可悲的是,我不会象很多人那样给自己找逃脱的借口。所以我彻夜的分析检查。CMOS没有被摧毁,硬盘的数据基本上都在,看来攻击我的病毒并不是恶意的破坏,但无论如何我就是无法重启。我狠很咒骂着那个该死的同行,咬牙切齿的敲打着键盘。在凌晨六点多钟,终于在系统启动文件中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不应该存在的文件路径。打开这个文件浏览后,我哭笑不得。
  一个恶作剧而已。这个程序的作用是让我的系统在24小时内不能启动。24小时后,该
程序自动删除,系统就会恢复正常。
  我咒骂着走进办公室,我昏昏沉沉的脑袋立刻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氛。当一个人走进
工作了三年的办公室,哪怕是地上多了一只蚂蚁你都会感觉到有所不同。当然这不是蚂蚁
的问题。每一个同事的脸色都很不正常,可以说是面如死灰。大部分人对着计算机发呆。

  我知道我错了。我错怪了昨晚的黑客同行。因为整个公司的系统全部被攻击了。每一
台计算机,只要和服务器一连接,立刻被感染恶作剧病毒。
  很明显,不是昨晚的黑客所为。如果是他的话,他只会对我的机子攻击。而现在,没
有目标全盘进攻,这种病毒只能是预先放置在服务器中,在某个特定的时刻发作。黑客没
有办法在连接服务器的同时就启动程序,如果那样的话,他自己的系统也会被影响。
  一声巨响,门被撞开了,主任冲了进来。在我为公司工作的三年里,我从来没有见过
他跑这么快,也没有见过他的脸色这么惨白。主任不过三十多,也是做技术出身,因此在
他的领导下,我们其乐融融——做技术出身的领导,一般是没有办法严格起来的,当然管
理上就有点混乱。
  立刻就有同事上前请示怎么办。有人说要重装系统。我刚想出声反对,主任气喘嘘嘘
,但是态度坚决的说,我已经通知了公司领导,而且叫小茜赶回来,她现在已经在飞机上
,大家等等。
  就这一句话,我就发现平时看不起主任,实在是错怪他了。一个领导,永远不会匆忙
下结论或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我在考虑是不是告诉他怎样解决这个问题。昨天找到症结
所在后,我已经顺利的恢复了系统。
  在等待小茜从北京赶回来的几个小时里,同事们聚集在一起热烈的讨论。平静如水的
科技工作者的生活难得有点波澜。如果你是做开发的同行,你就会知道上班下班吃饭睡觉
的枯燥了。除了办公室的人,你见不到任何新面孔,单身小伙子们闻不到任何女性的气息
——仅有的几个女孩子,也是不敢恭维,或者说,天天见面,已经可以不必把她们当女孩
看待了。男士们过着快乐孤独的生活,女士们恨恨的咬牙——兔子为什么不吃窝边草?

  我估计小茜就这么想的。按道理来说小茜属于不算漂亮也不算丑的一类,这类女孩构
成了这个社会的主体。只不过技术上出色的女孩总是失去了被关注的女性一面,特别是泼
辣的小茜。用泼辣这个词我觉得有点对不住,但想必也没什么人反对——每一个同事都受
过了她的训示:要帐号?找主任签字去找我干嘛!签完了我自然会给你分配你急啥急?要
用光驱?又想拷什么黄色图片吧?装软件?服务器什么软件都有,想要什么我给你装!三
级还是A级?
  得,不算丑陋的小茜在其他几位更丑的女士顺利外卖后仍旧独来独往,北方的卷舌音
响彻在办公室的上空,成为一道不算迷人的风景。
  胡思乱想之际,主任走了进来,拍了拍手,做了一个大家安静的手势。
  各位,主任脸色凝重的说,我刚才和市安全局网络安全科联系过了,这不是一个孤立
的事件,昨天夜里,市里有好几家公司受到了攻击,还有政府的网站。据说,攻击来自美
国。
  我知道是谁了。PoisonBOx,一个激进的美国黑客组织。自从中美飞机相撞事件以来,该组织不断在网上扬言要攻击中国网站。前几天已经有几家政府网站被入侵,被修改了主页,当时看了新闻也没往心里去,没想到居然发生在我身边了。但,我心中升起一丝疑虑,这和民间的科技公司有什么关联?
  我立刻想到了答案。公司的产品有一些卖到了被美国贸易制裁的国家,比如说,伊拉
克的光纤骨干网。美国经常指责中国政府不顾国际禁令,支持一些大公司卖产品,其中就
有我们公司的名字,当然政府和公司对外都是否认的。私下和同事交谈,都把美国骂的狗
血临头,什么玩意,在那里指手画脚,12亿中国人民是被吓大的?
  其实我本人对美国并没有什么坏感,当然也没什么好感,我最讨厌的是日本。美国毕
竟还标榜着自己的民主,而日本,不折不扣就是虚伪狡诈贪婪的民族。从学校出来后,我
已经没有热 血沸腾的激情了,对什么事情都是无所谓,不过在一年前攻击日本的行动中还
是和肥猫合作过。我懒散的态度在女朋友离开之后达到了颠峰。用肥猫前几天对我说的一
句话概括:我看你现在,就算有一个女人躺在你床上,恐怕你都懒得脱她的衣服了。我记
得回了一句话:如果她主动脱的话我可以考虑。
  日子就象流水,永不停息,永不回头。
  小茜走进办公室的态度很从容,这令我对她刮目相看。谁说的来着?真正遇到危险时
,女人永远比男人镇静。
  小茜打开机子开始检查,我知道她几个小时之内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的水平我很
清楚。
  五分钟之后,小茜站起来,对守侯在一旁的主任说了两个字。虽然这两个字是平时听
到最多上口率最高的词,但打死我也没想到这两个字可以如此轻易的说出来。
  小茜说,搞定。
  我再次目登口呆。
  若干日子后,我问起小茜这个问题。当时我们全身赤裸汗水淋淋,在我那张双人床上
战斗了很长一段时间。小茜在我怀里眨了半天眼睛,才从亢奋的边缘回过神来。你说这事
啊,这有什么,我在飞机上想了很久了,安全局的人都告诉我是PoisonBOx干的,他们的风格你也知道啊。
  我无话可说。一个天大的误会。如果不是小茜说出那句话后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急剧变
高大,我就不会更加注意她,就不会发现她泼辣里温柔的女性一面,也就不会掉入陷阱了
。当然,我对掉入这种陷阱没什么后悔的,甚至还有点满意。
  小茜说了搞定后主任的脸色变得红润起来。他亲切的拍了拍小茜的肩膀,这通常是领
导的专利,也是表示友好的手势。基本上来说,被主任拍过肩膀的人,下个月有百分之八
十的可能加一级工资。小茜可能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她的脸色也跟着红润起来。也许我更
乐意把这理解为女孩的羞涩。
  一切恢复平静,同事们带着一点可以被称为遗憾的表情开始了工作。我理解这种表情
,我也希望世界偶尔乱一下套,中规中矩的生活太久了。可惜这乱套的时间太短了,才半
天。
  下班时,小茜走到我面前。有空吗?她不动声色的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找我,在我记忆中,小茜到公司的一年里我和她说过的话屈指可数
。我从来不喜欢事业心这么强的女孩,何况以前的女朋友在学校被称为系花。
  有空,什么事?
  我们去老莫餐吧,我有点事和你说。
  我带着一点好奇与奇异的感觉和她走在路上。我甚至在想,她不会是看上我了吧?不
排除这种可能,在部门的光棍中我不算太差,重要的是,我看起来老实。有不少同事,泡
吧喝酒出入娱乐场所是常事。在以事业为主要生活目标的深圳,没有时间去寻找另一半,

在餐吧里,小茜根本没有给我自以为是的想象机会。
  你昨天进入过服务器?
  我吓了一跳,我立刻想起来了。我对自己屡犯低级错误后悔不已。昨天的突然事件让
我根本没有机会消除我在服务器里的登陆记录!!而发生了这件事后,小茜自然会彻底清
查服务器里的程序,我的后门监控软件不可避免的显形了。
  如此致命的错误居然出现在天王身上!!
  我想我的脸色很难看,面对着小茜不动神色的脸,我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都是
圈中人,骗是骗不到的。虽然空调很冷,我的额头上却出现了汗滴。
  我决定装傻,顶多承认装了个监控软件,一个部门的人,在服务器上装个程序也没什
么。
  也许看穿了我在想什么,小茜严肃地说,主任对这件事很重视,认为有内部人员泄密
,要彻底清查。
  我沉默。臭丫头想蒙我?我出道的时候你还在用小霸王呢。
  万一,主任要动真的……?我对主任不感冒,主任对我也不感冒。我们这些早来公司
的员工从来就没把从另一个部门调来的主任放眼里,主任也对我们无可奈何。
  正在沉思着,小茜忽然不可仰止的大笑起来。她捂着肚子,笑得花枝招展妩媚娇艳。
花枝招展,妩媚娇艳,这两个形容词是我后来加上去的。当时我楞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
。臭丫头原来是耍我的!
  说是这么说,我呆了几秒钟也笑了。周围的客人看着我们忽然毫无征兆的大笑起来,
都莫名其妙。
  从那一刻起我对小茜有一种特别的感觉了。
  我对小茜详细的说明了事件的经过。我没有告诉她我在黑客世界里的显赫身份,我只
是说,我通过那个后门监控软件查到了有人侵入服务器,于是我回去后继续追踪,就要查
到对方的IP时忽然发生了系统崩溃的事。
  小茜很用心的听着,她的睫毛一颤一颤让我时不时想入非非。我对自己很失望,也许
真是很久没有接触女人了,对女人的品位越来越低了?
  小茜不会想到我在想什么,要知道的话她说不定会把眼前的热茶泼到我脸上。我只是
推测,后来证明我的推测比较正确。因为若干日子后我和她正在亲热时,一不小心说出了
现在的想法,小茜很不客气的一脚把我从床上揣了下去。
  你认为是刘民吗?小茜说。
  很有可能。
  我们需要合作,找出那个窃取资料的人。
  我注意她并没有说刘民的名字。
  我想不出有什么必要和一个女孩合作,但我也想不出在这种情况如何才能拒绝她的合
作请求。我只能说,没问题,还请你多指点。
  看起来小茜很受用这句话。从一个女孩的表情可以看出她的喜怒哀乐的话,说明这是
个纯洁的女孩,当然也能说肤浅。我相信是纯洁。
  小茜的宿舍很近,我建议去她那里。我不想带她到我的狗窝,我在公司的形象一直是
整洁斯文。何况,我的机子里有很多的儿童不宜的东西,我相信小茜看到之后会脸红的。
也许,还因为我的桌面是前任女友的照片。从她离开后,我保留一切东西,什么都没改变
。这是否意味着我想挽回过去和逃避现实?
  小茜犹豫了一会儿同意了我的建议,我把这犹豫理解为女孩的矜持。到了小茜的宿舍
后我知道错了。
  这纯粹是另一个狗窝,我目瞪口呆的看着小茜收拾着四处散乱的东西,花花绿绿的女
性用品让我大开眼界。
  看什么看!!小茜没好气的说。
  我说没看,谁想看这,又不是没看过。
  我看你的眼睛瞪得比牛还大!
  我懒得和她吵,和一个正在气极败坏的女人吵是最愚蠢的事情。好在小茜很快就将一
堆的内衣扔到衣柜里去了,并且打开了计算机。
  你相信那个窃贼今天还会来吗?
  我觉得他会来。
  为什么?
  不为什么,直觉。
  又是直觉,女人的直觉啊!我无话可说。
  事实证明女人的直觉不一定正确。我和小茜守侯了几个小时仍没有等到窃贼的出现。
我和小茜都使用了窃贼这个词,含着对黑客世界的败类的蔑称。
  我强打着精神。我可是昨晚整夜未眠。到了十一点,我说要回去了。为了一个女人可
笑的直觉,我可不想奉陪。
  看得出,小茜是准备耗上了,从她送我出门时那兴致高昂的表情就能看出来。我想起
了肥猫,如果他在的话,应该是个很好的帮手。
  走啦,还想什么?小茜不耐烦的说。她巴不得赶快回到机子前吧。
  我说,没想什么。
  我转身离开。
  走下了楼,我抬头看了看小茜的窗户。寂静的黑夜中,一点昏黄的灯光透出,一个模
糊的影子晃动着。我呆立了片刻,终于走了。

对于科技人员来说更是如此。生理的需要只有靠非正常途径解决,大家心知肚明。

  回到宿舍后我照例打开机子,收到了肥猫的留言。他告诉我美国黑客组织PoisonBOx的
行动升级了,已经开始大肆攻击中国网站,并由政府网站扩散到民间网站。他知道我在一
家大公司上班,因此警告我要小心防范。他当然不知道我的公司已经被攻击了。我们一直
严格遵守着黑客第三准则。他除了知道我是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外其他一无所知,甚至连我
在深圳都不知道。而我,除了想象他是一个肥佬或者养着一只懒散的肥猫外,也是一无所
知。这也许构成了我们能长久交往下去的前提。

  肥猫最后还说,由于美国黑客的行动升级,中国的黑客组织决定组织大规模反击。一
个由中国红客联盟,中华黑客联盟和中国飞鹰组织为发起人的临时指挥部已经成立。作为
逍遥派的杰出代表之一,肥猫被邀请为其中的一员。
  我们将在最近举行一次协调大会,部署五一大反攻的计划,肥猫说。
  我知道肥猫想叫我参加,否则他不会告诉我这么多机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痛恨自
以为是指手画脚的美国,但我实在太累了。
  网络与现实之门开开合合,有时我分不清我到底是在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也许
唯一真实的,是我桌面的那张照片,还有很久很久以前留下的晶莹的眼泪。
  从那时起,我告诉自己,要远离网络。
  我在思索中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女人在晃动,有点熟悉,但看不清
脸。背景是无数色彩绚丽的数字,迎面飞驶而来,让我有一种晕旋的感觉。
我陶醉在这种晕旋的感觉里,就象喝了一杯沉酿的酒。$我陶醉在这种晕旋的感觉里,就象喝了一杯沉酿的酒。